鹤唳长安(629)
夜已极深,殿中灯烛也暗了五分,但所有人惊惶地听着窗外,无一人敢睡去。
殿外是一夜的厮杀与血腥,殿内则是一夜的恐惧与煎熬,就这般捱到天明时分,忽然,靠近殿门的一人喊道:“听,杀声似越来越近了”
又有人道:“连刀剑相击声都听得见了!”
此两言若水入油锅,顷刻间惊得所有人醒过神来。
仔细听时,外头的喊杀声果然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巨大的惊惧似潮水般蔓开,所有人齐齐站起来,又一同往北面挤来,仿佛那门外就是叛军带血的刀剑,留在殿中的羽林卫不敢大意,纷纷挡在殿门口抽刀以待。
有人泣道:“怎么办,神策军怎么还没来啊?叛军会如何待我们?”
又有人道:“忠臣不事二主!我们和他们拼了!”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里,景德帝也颤颤巍巍站起了身,意识到禁军终究抵挡不住,他沧桑的眉眼间现出两分憾色,“尧儿,待会儿殿门破了,你带着余下的羽林卫奋力突围吧”
德王惊道:“父皇!儿臣怎能弃您而去?儿臣便是死也会留在您身边!”
淑妃也颤声道:“陛下,叛军数万,如何好走的脱呢?臣妾倒觉得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在一处也是好的,也不知长安如何了,皇后娘娘如何了”
她说着话,扶着景德帝的手也发起抖来,景德帝一把握住她的手,色若寒霜。
不远处,宜阳公主一家也戚戚地倚靠在一处,庆阳公主和驸马宁烁站在一起,神色也是严峻,她看了一圈,忽然挽起袖子,大步走向殿门,又抢过一羽林卫手中长刀,虎虎生风的守在殿门口。
见此景,景德帝忍不住道:“庆阳,你”
庆阳公主头也不回,怒道:“岂有此理,若他们杀将进来,儿臣正好多年没拿过刀了,我倒要看看谁能从我尸体之上踩过去!”
殿内皆意外,这时淑妃依稀想起来,“臣妾记得,当年庆阳殿下箭术极好,刀法也能与羽林卫们过招,这么多年了,竟走到了让她亲手杀敌的这一步”
德王见状,也动容的红了眼,他走下两步,拔剑挡在了景德帝和淑妃的身前。
“父皇,儿臣不走,儿臣护您和母妃到最后一刻!”
德王不弃父亲母亲,庆阳公主更挡在所有朝官与女眷之前,这等孝义与大义,不免令所有人精神振奋,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女眷们纷纷拔下了顶上发簪,朝官们也抄起了近前的烛台与灯盏,所有人屏息以待,静等着叛军破门时拼个鱼死网破!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朝殿门而来,庆阳公主握紧长刀,其余人也咬紧了牙关!
“砰”的一声砸门重响,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陛下!援军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竟是章牧之!非是叛军!而是援军?!
满殿众人未有反应,生怕自己听错了。
“陛下!开殿门吧!袁将军和裴大人带着援军来了,叛军虽攻入行宫,但已被两面夹击难逃败局!陛下!我们等到了”
庆阳公主惊喜难定,“援军!援军来了!快,开门”
羽林卫打开殿门,便见晨曦之下,殿外尸横遍地,一片血腥狼藉,章牧之浑身浴血站在外,脸上尽是劫后余生之色。
是真的!援军真的来了!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更有人相拥而泣。
景德帝也喜出望外问,“怎来的这样快?!”
“神策军这几日在长安西北的赤火原上演武,裴大人去时正好撞上他们,一听行宫有难,他们立刻启程赶来,如此,竟只用一夜功夫便到了!”
“叛军本以为此番必胜,为了保存力量夜里进攻的十分保守,适才神策军一到,他们立刻乱了阵脚,眼下两道内宫门已被夺回!”
章牧之难掩激动,哑声道:“陛下!真是上天垂怜,大周正统命不该绝!”
东窗之下,姜离也红了眼,她直直看出殿门,想看到裴晏归来的身影,但她知晓,叛军者众,这一场血腥的厮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援军已至,章牧之重新回宗庙镇守,只不时来报外头进展。
或是叛军大乱,三千人丢盔弃甲而逃,或是定西侯见势不妙往山下败退,或是太子中了流箭,已与定西侯往敏州方向逃
直至日暮西垂,这一场祭宫乱战才落下帷幕。
袁兴武和裴晏肃清祭了宫外所有叛军余孽,一同来宗庙面见景德帝。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了”
袁兴武身着甲胄,满身是血,因拼杀太猛,鬓发微散,肩头一道伤口亦血流如注。
“陛下,微臣回来了,陛下受惊了。”
比起袁兴武,裴晏身上便整洁的多,他来前专门回寝处换了一件衣衫。
但姜离一眼看出,他身上也添了新伤。
景德帝有些激动道:“起来,都起来,鹤臣,此番多亏你提前洞悉太子之行前去调兵,袁卿,你来的太及时,再来晚片刻,祭宫便守不住了。”
待二人起身,景德帝道:“叛军余孽还剩多少?”
袁兴武道:“陛下,此战叛军战死八千余人,万余随定西侯和太子而逃,还剩下三四千人被俘,如今都在行宫之外的山林中待命,另有少量逃窜各方,微臣已经派人前去捉拿,行宫内余孽已清完了。”
一旁章牧之沉声道:“陛下,羽林卫战死过半,五千禁军也只剩下两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