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死了,她再多的筹谋又能如何。
不顾幽觉反对,青蘅带着暗卫昼夜奔驰,跑到军营照顾霍骓。
数日疾驰青蘅吃足了苦头,见到霍骓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扑倒在霍骓病榻,期望他醒过来,好起来,仍做无敌的大将军。
“我太贪心了是不是,骓奴,”青蘅道,“要你活,还要你有用。我怎么变得面目可憎了。”
她握住他的手:“我们拜天地,做夫妻,从一开始或许就太匆忙了。”
“匆匆忙忙为了我的目的,匆匆忙忙你到了边疆,匆匆忙忙大雍乱了。从不给喘息的时间。也好,也好,你休养生息,你太累了。”青蘅泪水润湿霍骓的手心,他似乎感受到她,眼睫颤了颤。
生死面前,青蘅也不由得悲戚。
“如果在汤城,我和你驭马离开,天大地大,难道当真没有一处桃花源。男耕女织,平凡生活,白头到老,谁又能说那样的一生不够痛快。”
“可骓奴,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青蘅擦干净泪,唤军医询问病情。
接连一月,青蘅都陪在霍骓身边。
战事反扑,好在大局已稳,善谋能断的军师、能攻善战的将军们带领士兵镇压住局势。
她也在这军营里见到了李氏姐妹,不,李氏兄弟。
玉喑未死她惊讶半晌,也就抛到了脑后。
师父去世,无名山塌,两兄弟离了山,带着父亲远走。玉喑本是要做山大王,却在混战中入了霍骓的军营。
月溶所在的寺庙被战乱波及,一个人持着剑走到了这里。
如果时间能倒退,青蘅一定很开心。她曾经动过心思的女人是个男人。
可现在,她的心已经空掉了,没有多余的情绪应对曾经的人。
她见到他,却只是路过他。
月溶攥住她的手,青蘅抚上去,轻柔挣脱了。
男男女女,她不在意。
月溶是真女子也好,是真男子也好,她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都过去了。
月溶说:“我来迟了。”
青蘅道:“不,我从来就没等过你。”
他的迟或早,跟她没有关联。
玉喑倒是千方百计要打扰青蘅,都被月溶拦下了。
霍骓渐渐痊愈,青蘅等到他没了大碍才回到京城。
又是一年过去,赵元白仍然扫着雪。
京城里的雪是落不尽的。
白昼时有它,夜晚时有它,砖瓦都白了,城也老了。
青蘅走到他身边,靠在他怀里。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两人只是静静地紧挨着,像回到了幼年之时。
许久她才开口:“我记得小时候,我说喜欢花,你就把满宅子的花都摘了,堆在我房间,都堆满了,虫也爬进来。香得我干呕。”
“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青蘅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花是香的,堆满了却无异于恶臭。”
“少爷,我不太舒服。”她跟着幽觉学了好些权术,她应该更痛快更自由才是。
为什么却觉得被新的看似光鲜的缠住了。
“我在军营里看到好些士兵,在一场战后伤的伤,死的死,我跟着军医去给他们包扎,给他们上药,我希望他们不要太痛苦,他们的痛苦被我看见了。”
“我是铁石心肠之人,我不心疼,我回来这一路,看见路边冻死的尸骨,看见瘦得不成人样的灾民,有小孩子在这么冷的天里甚至没有一件御寒的衣,裹着的树皮还被人抢走。”
“暗卫们刀特别亮,那些人离我远远的,只睁着眼,憧憬、绝望、渴求。”
“我没有解下我的大氅,给小孩他也留不住,我没有留下我的食物,喂饱我的喂不饱这天下的人。”
“少爷,当皇帝不应该只是掌握权柄,至少至少,也让要供养皇帝的子民,填饱肚子,有衣服穿。我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根本不是我会有的念头。他们去死啊,跟我没关系。可少爷,”青蘅落下泪来,“我为什么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感到很少很少的,只有浅浅一层,拂开就会消失的,心疼。”
“我想阿娘了。”
青蘅抱住赵元白。
如果她只是个相貌平平的丫鬟,长大了配平平的家奴,生下一串串小奴隶。
哪天惹恼了主人,被主人随意地打死。
如果她是养不活的女童,被爹娘卖进了青楼,十二三岁就开始接客,她能活到现在的年龄吗。
如果她是普通的农妇,每天干活从早到晚,依旧交不起租子,她要怎么才能活啊。
如果……
曾经的青蘅太贫瘠了。
贫瘠得只为了自己的活命都要精疲力尽。
她看不见其他人,她只能想着法子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吃好喝好玩好活好。
而如今,她得到了曾经最想要的。
心却空了。
吃喝、情爱、权力,溢满,她不舒服。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初学字时,学到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那时候骂说这话的人是大笨蛋,穷要凶恶,达更要凶恶。
说着说着就和少爷笑作一团。
如今她搂着曾经的少爷如今的扫雪奴,蓦然回首,曾经不能明白的,到如今隐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江山里的大树,也该结果子,瓜熟蒂落。
与生灵共生。
若生灵涂炭,皇帝也将迎来死亡。
最壮大的树,也抵不过无数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