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天地从来不属于一棵树。
天地滋养万物。
江山归于万民。
青蘅空空荡荡的心长出了一颗新芽。
她退后一步,脱离与赵元白的怀抱。
她仰头,看见这无数的飞雪。
风声、雪声、远处的脚步声,她张开手,望向这无垠的天穹。
从未有过的真实的爱意,她感受到了。
爱意,只能自己生长。
贫瘠者,恨绵长;有充分的养料,才能生出爱来。
赵元白站在原地,却未看雪、听风。
他注目着她,眼神里没有恨。
他只是注目着她,一直一直。
直到她离开他,路过他,走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才收回目光,拾起扫帚,重新扫这天地降下的白花。
他终于学会了等待,学会了放手。
迟了吗。
不迟。
赵元白很惜命,青蘅活着的年岁里,他也用力活着。
熬过了饥饿,躲过了疫病,在她风光时他在,落魄时也在。
在她想起他的时候,他总是在。
一直在。
不会找不着。
第45章 “别趴着,地上凉。”……
青蘅跟他不一样。
自从青蘅从战地里回来,跟他的不一样越发明显了。
她本来在靠近他,成为他,变成他的影子。他心疼也畅快。
快死的人,留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在世上,最后的落幕。
他教她,耐心地、温柔地、细致地,从树粗糙的皮、无数的枝丫、折断的年轮,教她抚上去,不要怕。
台面之下的隐晦、阴暗、残酷,甚至是傲慢,他都教给她。
除了这副病躯,其余的她都拿去。
可她不愿接收了。
她把东西拿过来,挑挑又捡捡,笑着说,哥哥,这个我要。
哥哥,那个我不要。
不想要。
所以就不要了。
青蘅额头碰着幽觉的额头:“哥哥,我不必成为你,哥哥,你要爱我。”
爱?
他给出能给出的一切,不是出自爱,还能是恨意。
恨什么。
恨她年轻的身体、健康的体魄,恨她身边的男人、多情的心,还是恨她不爱他。
恨他是她不在意的人。
爱恨与幽觉无关联。
他不爱她,不恨她,只是在意,临死前在意一个活人,太寻常了,在戏剧里都称不上动听。
幽觉抚上青蘅脸颊:“你将成为新的皇后。”
路,他给她铺。
她要爱,他就给她似是而非的看起来像是爱的东西。
青蘅问现今的皇后娘娘要去哪里。
天真。
“殉葬。”幽觉道,“朕带走她。”
“她的命,将来,许多条命都握在你手里,青蘅,这就是皇权。”
青蘅退后了些,脱离了幽觉的手,她说哥哥的手太冷了:“要把我脸冻僵了。”
她躲了会儿,垂着眼睫,眼睫颤了颤,不知想了些什么,忽又靠近幽觉。
扬起孩子般纯稚的笑,捧着他手给他哈气:“我给你搓热乎,我给你暖暖。”
热乎些了她道:“废皇后娘娘为宫廷女官好了,来去自由,婚嫁自由。”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娘娘和奶娘照看孩子,她们有感情了,就像我和哥哥一样,有感情。”青蘅说,“我压得住娘娘,我不怕她。倘若以后她当真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付我,到时我不会手软。可如今,我看见的她是柔软的、刚强的。”
“她爱孩子们,若有必要,将来我送孩子和她一起上路。当然,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青蘅笑,“哥哥,懦弱的人坐不稳皇位,暴戾的人同样如此。凡事太过贪得,必遭反噬。平衡就好。”
她在离他远去。
她成为她自己。
她不愿意做他思想的容器,不愿意做他的影。
“哪怕死?”幽觉问。
青蘅望着这唇色发青命不久矣的帝王,面上的笑意散了。
她扑到他怀里,声音轻轻的:“陛下,倘若因我今日的选择,将来的我丧命。我承受。”
她若无能,死了也应当。
“握不住的,终将流走。”青蘅道,“我不怕了,哥哥。”
幽觉眼眶微微红了。
或许不是青蘅离开了他。
她只是长大了。
不再躲在他身后,她走出来,要走自己的路。
哪怕天塌地陷,哪怕生死未卜。
幽觉闭上眼,平缓呼吸。
他已到了情绪波动都筋疲力尽的地步。
缓了半晌,幽觉睁开眼,从旁取出早就写好的圣旨。
第一道圣旨大意是,废除乔氏皇后,立青蘅为后。
第二道,立大皇子为太子,皇后青蘅辅政,军国大事凡有不决者,听从皇后。
第三道,予皇后青蘅罢黜太子之权,可自行登基为帝。
幽觉将三道圣旨都推到青蘅面前。
什么时间用,青蘅决定。
“登基……我看不见那日了。”幽觉道。
她的将来,他失之交臂。
王府。
经过长达一年极其痛苦的治疗,瑾王也只能勉强拄着拐杖前行。
他拄着拐杖走啊,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他以为他要跑起来了,却是重重地摔了下去。
恰好青蘅出宫来看他,就这么看见他的狼狈,毫无藏身之处。
瑾王静静地趴在地上,不起身,不嚎叫,是个摔碎了的花瓶,晃动都不曾。
曾经那样傲慢的人,立志做君子的人,如今像条狗一样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