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条死了的狗。
青蘅躲在山石后,她给他时间,给他时间爬起来。
给他时间离开这里,不用承受在故人面前,在曾经的妻子的面前,如此狼狈的不堪。
可他趴在那里,真的跟死了一样。
青蘅的耐心或许仍是不够,她的耐性没有修好,她等了半晌见他要死模样,直接就走了出去。
既然人都死了,还给他留面子作甚。
她站在他面前,道:“王爷,你好像条狗啊。”
她笑起来:“爬都爬不起来,比狗都不如。”
瑾王朝思暮想的声音,以噩梦的方式来到。
以刻薄、讥讽、冷酷,凝一刃毫无情感的冰锥子,刺进瑾王受伤的腿骨。
他的伤永远不会好。
瑾王无声地笑。
他不知从何涌出的力,挣扎着、踉跄着,爬了起来。
只能单腿使力。
他以为他会看见青蘅脸上毫不掩饰、淋漓尽致的讥讽和蔑视。
可等待他的,是青蘅的眼泪。
她没有看不起他。
她只是为他流下泪来,好多好多,大颗大颗,难过极了。
“王爷,人总得活着,活着,就总得有人样。我在军中见到许多士兵,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腿,有的肚皮破了,熬不住,很快就死了。都死了。”她流着泪笑,“我为他们包扎,我说会好的,等痊愈了就给他们土地,总有活命的法子。他们哀嚎着,有的挤出个痛苦的笑来,说好,好,活,活。”
“可都死了,有的当天,有的挨过了两三日,还是死掉了。王爷,只有你,你活着。”她说,“上天待你不薄,你得站起来活。”
“别趴着,”她泪流满面,“地上凉。”
瑾王无法自控,他滑稽地可笑地毫无风雅地一瘸一拐上前,该大笑,惹人笑,他搂紧了她。
“青蘅,青蘅,我的妻子,”瑾王悲道,“你回来了。”
“我站着,我站在你面前,我会站着。”瑾王捧起她的脸,“你在意我,对不对。我死了,你会难过,是不是。”
“青蘅,不要骗我。告诉我真相,我都接受。”他已经没什么不可失去。
所有的都离他远去。
妻子、兄长、皇权、康健……唯有一副残躯,唯有黄泉呼唤。
青蘅道:“那不重要。我为你流几滴泪,你在黄泉路上看不见。”
“王爷,”青蘅说,“我需要你。”
“这比我的在意,来得更真切。”他头上沾了片碎叶子,青蘅替他拿下,叶落地青蘅摸着他胡茬,“真狼狈。”
大雍习俗,男子而立之年始蓄须,瑾王方二十出头,也不知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衣衫趴地上脏了,头发是乱的,扎手的胡茬也不曾打理。
出行也没有侍从跟随,想必是被他赶得远远的。
青蘅扶着瑾王去浴池。
热水浴过他身躯,青蘅不伺候他,让他自己洗。
瑾王藏在水中,青蘅笑:“我们欢好的时候,赤.身.裸.体,不见你含羞半分。”
“如今,怎么躲起我来。”青蘅闭上了眼,“快洗吧,洗好了,我替你洁面。”
青蘅大大方方的笑,大大方方的闭眼,瑾王心中酸涩。
他好好地浴洗,水声里,忍不住看她。
他一直知道青蘅是美的,只要眼睛没瞎,谁都知道。
可头一次发觉,她的存在、她在那里,就是不同的。
哪怕闭上眼,捂住耳朵,被困此地,他仍然看见她。
他把青蘅藏在了心里,藏在眼前的黑暗里,藏在无声的寂静中……哪怕她不是这具美丽皮囊,他也能找到她。
也谈不上爱不爱,恨不恨。
只是生了根发了芽,和他的腿伤一样。
长进他身体了。
瑾王拂去凭空的泪,小心翼翼将自己洗干净。
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却又不同,他的哭喊流到了水里,水深处,岸上的人无需听。
清洗后,他爬上岸,搂住她。
青蘅慢慢睁开了眼。
她带他坐在梳妆台前,拿起小刀拂过他脸颊。
他不怕,睁着眼看她。
青蘅的手很稳,在军营包扎历练出来了,她没有划伤他,一丝一毫的伤口都不会有。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殿内安静,就只有呼吸与水滴。
瑾王的泪落下,流淌,跟他发梢的水一样。
青蘅没问他为什么哭。
她只是随意地、轻柔地抚过。
曾经,他们之间只有欢好,只有快乐。
若朝夕相对,必是欢愉连天。
而今,瑾王在泪水中看着青蘅,衣衫齐整,神情专注。
第46章 登基
皇子所。
青蘅把第一道圣旨递给乔镶瞧。
她说:“我还是要了你的位置。乔镶,你要留在这宫廷做女官,还是去别的地方,远走高飞。”
乔镶怔了会儿,别的地方,是要她死去么。
可公主还这么小,还在哭。
青蘅道:“我不要你的命。娘娘,我不希望你的死亡有人力掺和。老天爷给你定的寿命,我管不着。”
“你能活八十,就尽力活到八十。”青蘅收起圣旨,“只是,娘娘须得站在我这边,做我的人。”
“若是踏上别的路,”青蘅轻声道,“只能是黄泉路了。”
乔镶微微笑起来:“你怜悯我。”
给她个活命的机会,挽留她,饶过她。
青蘅道:“娘娘对我无足轻重,谈何怜悯。我只是不愿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