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06)
门“砰”一声合上,连门框都在隐隐震动。
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包厢里,重归寂静。
程嘉也一直低垂着眼,没说话。
胸膛起伏着,连呼吸都是安静的,轻缓的。
周誉也沉默。
他盯着劣质木桌上的裂纹和经久的污渍,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问什么吗?好像不太合适。
要说什么吗?好像都显得苍白。
关于他的事,程嘉也其实一直很少跟他们讲。
其实坦白的说,尽管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组乐队,一起玩,但周誉并不觉得他和程嘉也有多亲近。
顶多只是划在了朋友的界限以内罢了。
程嘉也不像他,总是爱沟通交流一切东西,爱听八卦,爱吐槽;也不像邢肆弋,话少虽少,可遇到大事儿,哪怕丢脸,也会知会他们一声。
他总是很少谈论自己的生活,很少谈论关于自己的一切。
跟家里冷战,跑到这种地方来,陈绵绵。
一切的一切,他们通通都不知道。
要不是从前有诸多证据可循,周誉可能真的会以为,程嘉也根本就没把他当朋友。
可偏偏就是太了解了,所以他也更加清晰地知道:
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冷漠,疏离,边界感明晰。
他也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缘由,是天生,亦或是后天养成。
如果是后天造成的,那也远在他认识他之前。
良久的沉默之后,周誉很轻地叹了口气,终于出声。
“为什么不告诉她,那钱是你自己的?”
放弃offer,违背家庭意愿,忤逆父亲,离家出走,他的经济来源早被通通断掉。
那是他自己的钱。
乐队巡演、音乐节,还有专辑的收入。
从前程嘉也不缺钱,写歌也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在录音棚里抒发一下不期待有人懂的情绪,根本不在意有没有收入,所以这笔钱一直没动,之前留在乐队共有的卡里,周誉进来了之后,就放在他那儿。
昨天周誉胡乱絮叨的时候,程嘉也倏然就想起来了。
他还有这样一笔钱。
陈绵绵想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好。
虽然那次暴雨被困,被人偷窥、被妇人议论,事后,她清晰地告知他,她不在意,也不会对这里抱有什么别的期待,但程嘉也能看出来,她其实确确实实是希望这里可以变得更好的。
他记得她当年递到程家来的简历。
照片上的老人和蔼,房屋低矮,田野辽阔,山林葱郁。
和这里很像。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能为陈绵绵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她,这钱是他自己的。
程嘉也缓慢地眨了眨眼,睫毛颤动,松开攥得死紧的手。
褪去所有附加的光环后,他仅剩的东西就只有这么一张四四方方的银行卡,单薄而苍白,此刻安静地躺在手心,不受控制地紧握住后,锋利的棱角在掌心划出血色。
程嘉也感受着明晰的触感,感受着感官神经的信息传递,沉默良久,才轻声回答。
“没关系啊,我试试看……被误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沉沉的气,重新握住那张卡,任棱角再度压上血印,传来新一轮的折磨,却没有松开,近乎自虐的感受那种触感。
像是在努力重蹈别的什么人的覆辙。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道。
声音几不可闻,和情绪一起沉寂下去,低低地响在空气里。
“……很痛。”他说。
第60章 连场大雨10
周誉没待太久,他住不惯。
尽管已经在硬件上选择了条件最好的地方,也给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设,他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并对程嘉也对这些都置之不理感到诧异。
两天之后,他把所有的事情和手续都办好,准备走的时候,看着程嘉也,欲言又止。
“……你真变了挺多的。”他说。
不光是性格,不光是态度。
从前的程嘉也一身锐意,漠然到什么事情都不挂心,天生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那股锐意好像被消磨掉了,只剩下一片寂静的黑色。
只有在面对陈绵绵时,才会泛起或细小或磅礴的波澜。
程嘉也神情很淡,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依旧是不太爱讲话的模样。
周誉看了他许久,再度欲言又止。
“其实你有好多东西不用憋在心里,可以试着跟我们讲一讲的。”他轻声道,“你不说的话,没人知道这些事情。”
“就像许意眠,”周誉犹豫了两秒,还是提起,“还有当年跟家里闹掰的那件事。我都是后来有机会跟她聊到这里,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程嘉也顿了两秒,抬眼看他,“她告诉你了?”
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在原来的声线上多了些探究。
“不太详细。”周誉连忙说,“她说不太方便,只说了个大概,让我知道你俩不是那种关系就完了。”
程嘉也顿了两秒,又嗯了声,垂下眼,不说话了。
“后来我回想了一下,的确很多细节都是我们猜的,以讹传讹,当然下意识的会以为你喜欢她。”周誉耸了耸肩。
“尽管你一直在否认,但我们也只是以为你不想提,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太当回事,在这儿跟你说声抱歉。”
程嘉也垂着眼,兴致寥寥,“没关系。”
“但是吧……”周誉话锋一转,“我能知道的事,别人不一定能知道。”
他把“别人”两个字拖得很长,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