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22)
“你喝多了,要睡回房间睡。”
程嘉也没吭声,连动都没动。
似乎是困倦到极点,就连陈绵绵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都不管,只是紧紧搭在她腰上,掰开一根,又落下去另一根,还始终闭着眼。
陈绵绵:“……”
体型的压制太明显,她尝试了半天,给自己累出一身汗,半点作用没有,索性放弃了。
她偏头去看程嘉也。
他下巴搭在她颈窝上,从她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利落又分明的下颌线,还有一点侧脸。
他神情平静寡淡,整个人侧身躺着,卡在沙发靠背与她之间,一手还紧紧扣住她的腰。
她莫名觉得……
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态。
像下雨天被淋得透湿的小狗,一声不吭地缩在过路人的裤脚边,遇到人蹲下来逗它,还要龇牙咧嘴表示凶悍。
很不讨喜。
……但也会让人心软。
陈绵绵躺在那里,被他禁锢住,走也走不得,动也动不了。
稍微一动,就会引得他皱眉,然后变本加厉地箍得更紧。
她深感无言,只能盯着天花板上的亮光发呆,觉得自己就多余来看这一眼。
“程嘉也。”她喊他。
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靠在她颈侧的那颗脑袋很轻地动了动,呼吸喷洒在颈侧皮肤,轻微的痒意。
陈绵绵仰头盯着天花板。
昏黄的灯光在客厅一角向远处扩散,光影由深到浅,最后隐入走廊转角的盲区,消失不见。
好半晌,她安静地继续道。
“我讨厌你。”
如果要问黑暗,相对陌生的环境,程嘉也,还有空气中微微弥漫的酒意,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会让陈绵绵想到什么的话。
那只能是那个暑假里莫名其妙的第一次。
是一切的开端。
陈绵绵那年刚结束大一的课程,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适应了城市与学校的生活,并以极其刻苦的姿态拿到学年专业和综测双第一。
尽管标榜“多样”和“自由”的大学教育总说,成绩并不是大学生活的全部,但对于她这种,一切东西都来得很费力的学生来讲,这的确就是她所能抓住的全部。
程奶奶当然很开心。
可以看出来,程嘉也平时并不大在家,也不常跟家里人沟通,不然奶奶也不会对大学生活如此感兴趣,连追的八点档电视剧也不看了,拉着陈绵绵在阳台上坐着,打听上课、生活甚至食堂到深夜。
陈绵绵大一结束那年,他大二,已经独自在校外住了两年,寒暑假也难得回家,摸不着人影。
那个暑假亦然。
直到七月底,奶奶和程母埋怨,程父发了话,他才懒洋洋从公寓回来,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
几乎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陈绵绵这种跟奶奶作息差不多同步的人,只能在半夜三更下楼喝水,或是失眠时裹着毯子在阳台上发呆的时候见过他。
记不清是哪天。
从梦里醒来后再也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坐到二楼阳台上看星星。
城市里几乎没有星星。
层叠的光污染把天空渲染出各种颜色,看久了电子屏幕、绚烂灯光的眼睛,是很难看到星星的。
陈绵绵就那么坐着,眼也不眨地抬头望,费劲地想寻到那么一颗两颗。
不是说无论人在哪里,月亮都会是同一个月亮吗?
那星星呢?
怎么跟家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从前在山里的时候,亮着家里唯一一盏微弱的电灯,复习到语文课本,抬头往窗外望去,就能领略到课本上那句“月是故乡明”。
可现在头顶的这片天,似乎距离她格外遥远了。
陈绵绵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晚上长久而执拗地凝望,想得到的究竟是一两颗闪烁的星星,还是自古以来对星月给予的寄托情怀。
她很想家了。
也很想奶奶了。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很久,直到脖子都发酸,才感觉到冷。
虽是夏季,昼夜温差仍大,夜里露重,她回房间拿毯子的时候,在走廊里,碰见了刚刚回家的程嘉也。
他穿得单薄,似乎带着比夜风更凉的寒意,路过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皮肤上的冷意。
其实走廊很宽,完全可以同时经过,但陈绵绵那时候脑子很钝,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下来,安静地站在一侧,给他让路。
程嘉也垂眼看了她一眼。
夜深人静,这栋房子的其他人都已入睡,走廊并没有开灯。
唯有尽头的窗户透出一些路灯的光亮,把窗沿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绵绵垂下眼,没看他。
她站在墙根边上,穿着棉质白色睡裙,长度到膝盖,露出一截细而白的小腿。
手臂也露在外面,因为长时间接触冷空气,起了一些细小的疙瘩。
此刻低垂着眼,侧脸恬静温和。
程嘉也移开视线。
擦肩而过。
陈绵绵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是因为相遇的时间和地点都太奇怪,还是怕他看见她尚还发红的眼眶,她并不想跟他讲话。
好在他们本来也很少讲话。
从她搬进来之后,就没见过几面。
陈绵绵缓缓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转身要走。
忽地,眼前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而修长,指根处连着手腕,筋骨明晰。
手指微微屈起,松懒拎着一件黑色外套,在光线昏暗的走廊边上,衬得更加冷白。
陈绵顿了好几秒,才缓慢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