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图(16)
沉默片刻,她向浴室方向瞥过来一眼,访风一惊,快速缩进去。
赵伏波见着了哼笑一声:“小心冻着。”
入夜,赵宅无端变得空旷,四周静悄悄,访风从来没能想过能和赵伏波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又尴尬又兴奋,睡意被挤兑得一点不剩。
白筠同样睡不着,怕女儿被利用,卖了还帮人数钱,眼泪珠子一刻不停往下掉,拉着她碎碎念:“我就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不求大富大贵,妈真不想你去沾公司的事,赵家大小姐是那么善心的人吗,孩她爸怎么进牢子的我们还不知道呢……”
说完男主人又说女主人,“还有她妈,说是去什么岛上养病,这又有谁讲得清呢?她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看都不去看一眼,这是养着她妈,还是关着她妈呢?阿弥陀佛,说不清说不清……”
访风辗转反侧,母亲的声音如佛经缠绕她,绵绵不绝。
赵伏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令人恐惧又安心的存在,尤其看人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透过地底的缝隙,一动不动地窥视。
母亲哭了大半夜,到清晨沉沉睡过去,她蹑手蹑脚跑出卧室,终于在一间健身房找到赵伏波,屋子正中垂下一个沙袋,杠铃拉力器乱七八糟堆在一面墙上。
赵伏波从墙上的镜子上看到她,手臂用力,扯掉器械电源,光脚从跑步机上下来,头发没抹摩丝,自然而然垂在额头上,浑身只有黑背心和热裤,裸出大片皮肤。
她用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她:“什么想法?”
访风张张嘴,说出了违背母亲意愿的真实愿望:“我想……想和姐姐一起。”
赵伏波就笑笑:“你妈不会揍你吧。”
访风埋头不说话,赵伏波扔开白毛巾,屈膝坐在窗台上,向她招手:“过来,我问你,两条路的利弊,比重各占多少,一条一条说给我听。”
访风呆住了,她眼巴巴望着赵伏波,脑子一片空白。
赵伏波很有耐性地等,足足过了十分钟,啧了一声:“原来你是脑子一热啊。”
访风攥住衣角,脸涨得通红,想辩解,却吐不出一个字,赵伏波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马克笔扔过去,啪得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说不出来就写,写不出来——我给你开张支票,拿着出去吧。”
马克笔仿佛千斤重,她拾起来,趴在地上开始写一二三,也不管有没有语病,不会写的字用拼音,绞尽脑汁将字数慢慢扩充至五十、一百、两百,还是不敢停下,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密密麻麻布满她狗爬似的字。
赵伏波站起身,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很好。”
访风抬头一眨不眨看她,手腕酸疼,握笔的指头轻微颤抖。
赵伏波笑了一笑,顺手把她翻进颈子的衣领正过来。
“人生的路要自己走啊,访风,眼光放远一点,才能走得无所畏忌。”
很快访风与母亲搬离了小公寓,赵伏波给她办理退学手续,请私教在家教导学业,空闲时间就把她带到公司,随她去各个部门观摩学习。
随着她越来越深地接触集团内务,赵伏波指派了一个人给她,总经理高级秘书严宏谦,工资同样不走公司账本,真实身份是赵伏波的私人律师。
那时怀钧名义上的总经理李烨叶,是怀钧大洗牌后的产物,从一开始就被完全架空。
李烨叶不是没有反抗过,他曾试图收买大权独揽的严秘书,严宏谦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嘲讽,当场拒绝:“不敢,赵董在我家安了炸弹,钱我多得是,命只有一条。”
集团从股东到职工无一不忌惮赵伏波,却无法否决她天赋般的才能,前老总赵怀赫入狱前后,正值市场弥漫着一种空前的死气,扒改洋曲,古词新唱。而赵伏波上台,是闪耀的“赌博时代”的开端,她的议案与决策,让怀钧从一条“大阴线”蹿到股价涨停。
“怀钧和原纪不同,原纪是卖场,怀钧是赌场。如果在原纪,一件产品卖不掉,可以降价转型,可以换季再卖,及时止损;怀钧没有这么多机会,它压榨市场的同时也在压榨自身,你不全力以赴,就全盘皆输,然后踢出赌桌。”
这是《失聪月刊》对两大唱片巨头的评价。
姐姐手腕强硬,妹妹心思缜密,一个继任董事长,一个未来总经理,戏剧性之强,闻所未闻,众人期待赵家同父异母的姐妹大战,如同想要弥补没见到上一辈原配小三打起来的遗憾。
访风被这些传言吓得魂不附体,跑到赵伏波办公室磕磕绊绊地解释,赵伏波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神情看她:“听到风就往我这吹?那你说说,我是开门揖盗,还是引狼入室?”一根手指点在她头上,“那你也得有那个造反的脑子。”
访风被训得缩脖子,连忙把头埋到胸口。
然后听到赵伏波说她:“傻东西。”
访风第一次参与董事会事项,是作为归档文秘跟随在姐姐身后,一进门就收到数道目光,她私生女的存在在集团并不是秘密,自然也有人很不满赵伏波培植亲属的做法:“小兔崽子能干什么事?”
赵伏波就笑了:“我也是小兔崽子,我干过的事可多了,要办个展,让你们鉴赏一下么?”
厅内陷入暂时的安静,赵伏波坐到席位上,将手上的打火机扔到桌上,反手抓住访风的手,按在上面:“年纪是小了点,不过少年虎胆嘛,现在集团要的就是团结和冲劲。”
打火机银制的光从手缝间漏出,她笑笑,“大家可别欺负人啊,即便我退了,也还没死呢。”
访风的手心紧贴打火机,冰冷的外壳隐隐发烫,从手掌蹿进心脏,她是如此真切感受到压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血液沸腾,从骨子缝里冒出火,烧出滚滚白汽,像雪地里一刻不停奔驰的狼。
此后访风无数次在决议事项上看见她签下“赵伏波”三个字,一气呵成,力透纸背。
她盯着那行签名,突然觉得自己名字不好,没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势,想改成“赵降风”,不等实施就激起她妈的强烈反对,拍着桌子骂她:“你有病啊,改成这么难听的名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骂完开始哭,“越大越不听话,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亲妈眼泪如洪水,淹得她晕头转向,只好绝了改名字的念头。
后来某天,她完成作业时,偶然抄录了一首《塞下曲》。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她拿去问赵伏波,是不是她名字的典故出处,赵伏波看了一眼就笑了:“我哪知道,我名字又不是我自己起的。”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百叶窗折射出一道一道光条,映在她的课本上,她姐姐低垂眼帘,觑着人,嘴角带一丝人畜无害的笑。
有道是少女怀春,在最容易做梦的年纪,都曾幻想有一个英雄,踏千军万马,踩九彩祥云,在自己沾满灰尘时一把捞住,擦去脸上苦难的痕迹,带去广寒宫赏万丈明月。
怎料枭雄横空出世,劈日斩月,与君共守土开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访风只是一个迷妹,敬大过爱,感情重不代表有那方面的意思,本文没有百合线。
还有,再听到有人说赵伏波是总裁,真该叉出去了。
第13章 点评
三位金字塔尖音乐人并非常驻怀钧传媒公司本部,怀钧集团下属子公司二十多家,外地企业十几家,赵访风查明他们的行踪,联系助理调配时间,忙到半上午,最终确定将约见地点定在珍林市产业发展有限公司的世贸楼整十二层。
这个时间点,赵伏波刚睡醒。
访风有点担忧地围着她转,她记得原来的姐姐晚睡早起,健身两个小时再办公,往地上一站就是一根钢筋,她从她身上继承到大部分习惯,她却越活越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