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天外天(509)
他说着咳嗽了几声,他刚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还有些疲惫。步云邪只好道:“多谢陛下。”
他想了想,又道:“我等都是被李如芝诬陷,我师兄至今还在大牢里,能否请陛下放他出来?”
皇帝摆了摆手,自以为体恤地说:“放出来吧,让他官复原职,再赐他一百两银子压压惊。”
步云邪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这些天以来,他头一次这么高兴。他叩首道:“多谢陛下!”
从宫里回来,步云邪立刻就去镇魔司大牢接段星河。典狱长道:“步大人,陛下还没有旨意,这不妥吧?”
步云邪站在牢门前,道:“旨意马上就到,我先带他回去治病。”
典狱长赔笑道:“都待了这么多天了,大人何妨再等一会儿呢。”
步云邪之前就被关在这里受了他们不少罪,受够了跟这些人虚与委蛇,冷冷道:“把门打开。”
典狱长知道李司正变成了妖物,一去不返,钦天监以后就归步云邪管了,就连镇魔司也是钦天监的附属部门,以后还要看他脸色行事。他不敢跟步云邪争,只得挥了挥手。一名狱卒打开了牢门,步云邪进去扶起了段星河,温声道:“大师兄,我来接你了。”
段星河依旧痴痴的,步云邪抬手擦去了他脸上的灰尘,和他往外走去。两人刚到了镇魔司门口,就见宫里的太监来传旨了。
一群人跪下听旨,皇帝果然让步云邪接管了钦天监。步云邪谢了皇帝的恩典,接过了诏书。他扫视了周围一圈,神色冷淡。那几个平日里给李如芝帮忙的,都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步云邪现在没功夫理他们,只想先把段星河的病治好。他在丹房隔壁收拾了一间屋子,安排段星河住了进去,让人给他洗了个澡。
段星河在牢里待了这些天,头发胡子长了一大把。步云邪给他刮了胡子,又把打结的头发剪掉了。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轻柔,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仲秋时分,天已经有些凉了。阳光照进来,给他的身影镀了一层金。这段时间以来,段星河瘦的厉害,轮廓比从前更锐利了。
步云邪轻声道:“星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那不是真的小雨。你给自己一点时间走出来,等你好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用见这些恶人了。”
段星河的眼睛动了一下,仿佛对他的话有所反应。步云邪低头看着他,道:“不用担心了,李如芝已经不在这里了,咱们彻底安全了。”
一名侍卫从外面进来,身后带着几个人,停在隔间里道:“大人,这是陛下给您送来的赏赐,有锦缎、玉带,还有药材。”
不久前他们还是阶下囚,如今赏赐却像流水一样送来。皇帝的心比六月天还善变,步云邪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只觉得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淡淡道:“放那儿吧。”
侍卫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大人,还有一事。钦天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历届司正要留一件最珍贵的东西,放在先贤阁里。您看……您要留什么?”
先贤阁的后面有个库房,里头堆满了旧物。以前步云邪去过一次,见里头什么都有,正经的譬如司南、观星镜、任职司正的圣旨;古怪的也有不少,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棉袄、一只竹蜻蜓、还有一只女人的绣花鞋,杂七杂八的堆了好几个箱子。据说李如芝当年煞有介事地把他和父亲一起写的观星著作放了进去,希望能够流芳百世。
步云邪对此嗤之以鼻,随手从段星河胸前揪了一颗布扣子,当啷一声扔到了那人的托盘里。那人道:“啊……这?”
步云邪漠然道:“够贵重了,还有什么事么?”
那人看司正大人不耐烦了,躬身道:“没了,属下告退。”
人都走了,屋里恢复了安静。段星河一直沉默着,他的精神受了刺激,最好在发病的头几天就治疗。但那帮混蛋一直把他关在牢里,一直拖到了现在。
步云邪摸过他的脉搏,感觉他的心窍中有淤塞,想来是那一日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唤起了儿时的创伤,以至于神志恍惚把自己封闭起来。此时他陷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像身上结了一层厚重的外壳,很不好办。
步云邪让他坐在床上,道:“来,我给你针灸。会有点疼,你忍耐一下。”
他拿出了周师兄送给他的金针,消过了毒,在他头上下了几针,又在身体上扎了针。段星河被扎的像个刺猬一样,老实地坐了一会儿。他稍微一动,身体就抽起筋来,脸都扭曲起来了。
“呜……”
步云邪连忙道:“别动,治病的时候不要动。”
他虽然对钦天监的人冷淡,对大师兄却很温柔。段星河的神色有点委屈,还是听了他的话。他小时候就这样,虽然害怕扎针,但生了病还要给师弟妹们做表率,疼也不说。
他早就习惯了默默地消化痛苦,承担的太多了,以至于那些东西把他压垮了。他仿佛回到了七八岁,像个小大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等治完了病,还要回去帮师娘干活儿。
他坐着不能动,步云邪在一旁守着他,越看越觉得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心智。他道:“你多大了?”
段星河道:“我……不知道。”
步云邪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段星河迟疑了一下,道:“我好像认得你……但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待我很好。”
步云邪垂下了眼,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他是把自己封闭回小时候了,大约就停留在他刚来青岩山那一阵子。他道:“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