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场大战中,建木所在的昆吾墟破碎,自八荒之地脱离,没入无尽虚空。
在宿殷死后,魔族内部分裂,血海十地各自拥立其主,至今未得一统。大约也是因这个缘故,神魔两族间迎来了从未有过的数千年和平,八荒之地的人族与妖族也得以休养生息,及至如今。
除玄元灵鉴外,溯宁将藏于涉云园中的栾木也一同取走。
经五千载岁月,如今栾木已得长成,便不会因为自相连的地脉上剥离而衰亡。
栾木树心本源为溯宁所取,需要数年蕴养才得恢复,比起八荒之地,九天灵气中遗留有鸿蒙灵韵,对树心本源恢复自是更为有利——昆吾墟一行后,溯宁无意在八荒再作停留。
但在离开邺都前,她还有件事需要查清。
将栾木自地脉剥离花了近两日,两日后,溯宁踏着夜色,再度回到都天学宫。
楼阁积雪被月光映明,万籁俱寂,溯宁站在明月楼上,抬眸与燕王宫中那尊薄纱蔽目的石像对视,眼中现出难以分辨清的复杂情绪。
无形力量自她身周扩散,从都天学宫向外,数息之间已遍及邺都。
游离在天地间的灵气似乎为之震荡一瞬,但邺都内外诸多上三境修士却对此未有所觉。
随着溯宁神力引动,漆黑夜幕上隐隐约约现出当日她在钟山所见的道则,如水波般闪动,光辉明灭。
北燕之中未得飞升的人族修士难以觉察天穹现出的异样,如此情形却瞒不过南明行渊的感知,即便这只是他一缕分魂。
黑雾自逝川伞下浮出,倘若南明行渊此时能化作人形,神情必定是不容错辨的凝重。
“你知道这是什么?”溯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以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沉默片刻,南明行渊才开口,他还是道出了答案,“这是神族昊天氏的道则。”
这是昊天氏与八荒缔结约契的证明。
刹那间,纷杂的记忆碎片在溯宁意识中翻涌,她看到似要撕裂的昏暗天幕下水泽漫灌,无边雷霆降临,像是要将天地都湮灭。
时间倒溯而回,瀛州之上,昊天氏的少君站在她面前,伸出了手。
‘留在瀛州,你已不可能得到更多。’
唯有跟随在昊天氏身后,才能得凌驾于众神之上的声名与权利。
溯宁握住了他伸出的手,也第一次踏出了瀛州。
不及她想起更多,识海骤然传来剧痛,像是要将神魂都撕裂,被强行压制的幻象也在此时叫嚣起来。
溯宁收紧了手,并未在神情中显露什么痛楚之色,只是喃喃道:“我忘了些旧事。”
及至如今,也未能尽数想起。
对于这句话,南明行渊不觉太过意外,先前自她行事中,他也大略能猜得几分,溯宁本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一点。
感知着天穹上的道则烙印,南明行渊心中思虑颇多,神族竟可以一族之力与八荒缔结连接,昊天氏是如何做到的?
自上古以来,还未见有过先例,他也不曾想过神族会如此做。
此事原该难以被察觉,如果不是北燕世代供奉神族玄女使,令其疆域与溯宁的力量相呼应,她也不可能轻易逼出隐藏在天穹之后的道则。
更重要的是,昊天氏此举,是为达成如何目的?
南明行渊所思虑的问题,也正是溯宁想知道的。
昊天氏与八荒的联系,与当日神族传道是否有关,与她是否也有关——
八荒陨落的生灵未曾回归天地,那这些力量又溢散去了何处,作何用处?
逝川伞面飞旋,溯宁缓缓抬起手,试图引动天穹道则,繁复变幻的法则在眼中映出明灭灵光,她的神识飞快衍算。
随着都天学宫中一声钟鸣,天边渐渐褪去暗色,拂晓之际,枝头尚有残雪还未融尽。
宫墙巍峨,燕王宫中碧瓦飞甍,议政的大殿内,诸多朝臣分立两侧,正争执不下。
御台上,封离成孤身立于此,将殿中朝臣言行尽收眼中,面上虽还噙着如常笑意,温和却已不达眼底。
在他后方便是空置的燕王之位,明明距他只是几步之遥,却又仿佛不可逾越一般。
即便他如今代燕王执掌朝事,也没有资格坐上殿中王位。
若非燕王在十七年前那场叛乱中受了重伤,身为太子的封离成也不会有代掌朝事的机会。
诸多朝臣中,东阳君抬头,与封离成无声对峙,目光碰撞时似有风雷惊响。
到了此时,他们便也不必维持表面的和平。
徐平津身死,姜云来却维护作为罪魁祸首的游侠,甚至在邺都令命禁卫捉拿时出面阻拦。
虽然随着大量都城禁卫赶来,邺都令强行镇压了坊市中诸多庶民黔首掀起的声浪,将荆望押入牢狱,但没想到姜云来也跟了去,还守在狱中,非要与荆望同吃同住。
他无疑是得了之前杏花身死的教训,绝不会给他们暗中下手的机会。
姜云来是国君公子,身份贵重,邺都令拿他着实没办法,加之越来越多的邺都黎庶沉默聚在牢狱外,似于无声中酝酿着惊雷,邺都令更不敢擅自决定对荆望的处置,只能请封离成示下。
此时殿内便是为此事争执不休。
姜云来态度坚决,东阳君当然只能与他同一立场,如今邺都城中议论纷纷,民怨渐起,其中不乏东阳君的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