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成为了站在他一方的朝臣在此理论的有力支撑。只论朝中势力,东阳君自是无法与得到众多世族支持的封离成相比。
不过此时情况下,若将荆望定罪处死,邺都城中或许会爆发一场巨大混乱。
但对于封离成而言,若是赦荆望之罪,自己身为太子的威严何在?他更不可能容人去查探后丘村覆灭之事。
庶民黔首的不满尚且可以都城禁卫强行镇压,若失了太子的威严,又如何能找回?徐平津追随于他,若他不能令罪魁祸首付出应有的代价,追随他的世族又当作何想。
正在局面僵持不下之际,忽有一道高喝声自殿外传来。
“王上到——”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大殿中顿时为之一静,诸多北燕朝臣噤声,回身望去,神情中难掩意外,王上是何时出关的?
封离成脸上也有一瞬惊异闪过,为何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两名宫卫持仪仗在前引路,随即,在众多宫卫内侍的拥簇下,北燕如今的国君缓缓踏入殿内。
以修为境界来算,他尚是盛年,但鬓间却已现霜白,形容如同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寻常凡人。
北燕如今的国君身形清癯,脸上不曾见有什么表情,让人难以从其中窥得他想法如何。
在他出现之时,殿中朝臣并封离成俱都躬身下拜,齐声问安。北燕境内,无人可以违逆国君的意志。
燕王未作反应,径直走过殿中,踏上石阶。
封离成垂首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注视着属于国君的袍服自地面迤逦而过。虽然身形相差极大,但封离成眉目间还是能看出几分与燕王肖似之处。
不过与喜怒不形于色的燕王不同,他面上总是挂着温和笑意,于是便更冲淡了这几分肖似。
坐上王位,燕王俯视着躬身下拜的朝臣,神色间仍然难以窥得什么情绪。他微微抬手示意,命殿中众人起身。
“方才寡人在殿外,便听你们吵得极为热闹。”
这话一出,方才争执的朝臣立时躬身请罪,心中忐忑。
燕王却没有就此继续说什么,而是看向了东阳君,口中又道:“晟儿如今还在狱中?”
他对邺都中发生了什么,竟是了如指掌。
东阳君也不觉震骇,抬手行礼,向他请罪:“未能规劝公子行事,是臣之过。”
燕王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他少年意气,难免行事不密,也非什么过错。”
闻听此言,封离成心中不由狠狠一跳,若姜云来是少年意气,并无过错,那有过错的便是……
“陵安郡都尉徐平津屠戮郡中百姓在先,当得一死。”
随着燕王这句轻飘飘的话落下,殿中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便是荆望当众斩杀徐平津之事的定论。
封离成指尖抽搐,咬紧了牙根。
无论他心中如何不甘,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跪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叩首请罪:“是成御下不严,方致此祸事,请君父责罚!”
即便他是太子,也无法违逆燕王的意志。
殿中站了众多支持封离成的世族,此时也不敢作声,在燕王面前为他辩白。
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北燕的国君认为谁对谁错,封离成从很多年前起,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徐平津因屠戮郡中百姓获罪,亲族流放,参与后丘村之事的陵安郡兵卫也都被处死;太子成因御下不严受斥,闭门思过;荆望杀世族之举当诛,但念其情可悯,得以保下性命。
不过半日,燕王的处置对此事的处置便传遍了邺都,原本沸腾的民议就此被化解,邺都庶民黔首皆在称道燕王的贤明。
得知荆望无事,长缨自然也觉高兴。
在此之前,她实在没想到荆望会将杏花所藏的战旗带走,不惜性命行如此冒险之举。
他终于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了仇。
但所有的仇怨都就此了结了么?
长缨再次想起了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杏花,心脏一阵阵收紧。
是太子成命人杀了她。
寻常黎庶的性命,在北燕储君眼中自是生杀予夺。
长缨知道,那是北燕太子,就算他为了维护麾下枉杀了杏花,她也不能有所怨怼。
她不能有怨——
长缨站在学宫内的山崖上,眺望着邺都城,风吹起长发,挂在枪尖上的铜铃摇曳作响。
第六十章 她手中握着的,终于是能杀人……
长缨在练枪。
大雨滂沱,模糊了人的视线,她站在雨中,浑身已经湿透,却好像恍然未觉。
北燕冬日少雨,何况是这样的大雨。都天学宫诸多弟子尽已避退在屋舍内,空荡的演武场上不见有第二人,只长缨还留在雨中。
天地间只听得一片雨声,枪头铜铃不断振响,混在雨声中显得尤其幽微。
枪势带起风雨,许多话往复响在长缨耳边。
原本她也同邺都黎庶一般,为燕王能还后丘村枉死乡民一个公道而感恩不已,直到意外获知了那场大火的内情。
杏花的死是太子授意,但他是太子,所以错的理所当然是从属之臣,他只是为徐平津所蒙蔽。
一国储君因此事受斥,似乎也足以慰藉死去的杏花。
毕竟她只是个无甚身份的孤女罢了。
所有人都这样想,连长缨也是如此,就算她心中不甘,但王族对庶民本就生杀予夺,数千年来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