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渡港(56)
在北京待了许多年了,每次见到雪,还是忍不住激动。
晏宁拿出手机,对着外面拍了张照。车速太快,照片有些模糊,她还是发到微博上了。
私心想记录下这一刻。
这无人知晓的时刻,窗外暴雪,而温暖静谧的车厢内,身后人的呼吸声绵长。
今年的初雪,有人与她一同分享。
无论前途如何渺茫,晏宁觉得,有这一瞬已经足够。
她的人生,就是为了这样几个瞬间。
沈濯也歪歪斜斜地靠着车门,那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望着晏宁,眼底浮现出怀念的色彩。
有一年冬天他们在北京,遇上下大雪,晏宁半夜跑出去堆雪人,她原本就得了流感,病还没好,又差点发烧。
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小孩似的。
车子开在北四环上,深夜,一路畅通无阻。雪下起来很快,到了地方,街边绿化带上已经有积雪了,天光被映成薄薄的粉红色。到店里十几米的距离,他们不得不撑一把黑色长柄伞。
风也紧,靠的那么近,居然让人有一种在风雪里相依为命的错觉。
晏宁很怕冷,进到店里才肯把手伸出来,轻车熟路地点菜,干贝鲜虾砂锅粥、花雕熟醉蟹、流沙包。
这是家入乡随俗的深夜食堂,晏宁点完,又问:“还有豆汁儿吗,来一碗。”
“有。”服务员咬着笔帽刷啦刷啦地记单子,撇了他们俩一眼,确认道,“要一碗?”
“一碗。”
此时沈濯还对即将要发生什么毫不知情,无所事事地打量这间小店。
很小,也没几个人,胜在干净。
晏宁一直很爱吃这种店。
“这家超级正宗,平时人很多,”晏宁解释道,“今天雪下的大,天气不好。”
沈濯“嗯”了一声,不大在意这个。
他吃东西一向很随意,在纽约的时候,有时忙得顾不上正经吃饭,就用公司的微波炉随便叮一个三明治吃。
倒是晏宁,她太瘦了,藏在衣领里的下巴细细尖尖的,确实需要好好吃饭。
服务员来上菜。
那碗绿乎乎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不知名液体端上来时,晏宁伸手做了个动作,示意服务员把它放在沈濯面前。
沈濯:“?”
晏宁慢吞吞喝着粥,说:“老北京特色小吃,你尝尝。一般人我不带他吃。”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不喝吗。
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沈濯屏住呼吸,尝了一口,脸色瞬间五彩缤纷起来。他抬起手握拳挡在唇前,眉头紧锁,眉心形成一个“川”字,良好的教养让他没吐出来,硬生生咽下去了。
“咳……这什么东西?”
晏宁勾一勾唇角:“绿豆做的。对身体好,降燥,不要浪费。”
沈濯神情复杂的盯着面前这碗东西。
老北京特色小吃真挺有特色的。
他抬头去看晏宁,只见她偏过头,用手背挡着唇,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鲜活灵动,像蝴蝶振翅。
好不容易见她心情这么好,沈濯端起碗,憋着气儿,一口气干了,缓了好一会儿,那股怪异的味道在舍蕾上挥之不去。
“好酸。”
真没馊吗?
这是家黑店吧?
晏宁心情大好,给他盛了一碗粥,汉白玉似的手腕伸出来一截,本该戴佛珠的地方换成了一块表。
沈濯慢慢嚼着干贝,试图缓解满腔酸味:“不生气了?”
晏宁反问他:“我生什么气?”
语气让人拿不准是反驳,还是质问。沈濯思考了几秒,决定当成后者。
生什么气?
总不可能是生他和陆嘉佳的气。
他斟酌着开口:“流芳百世快要试镜了吧?”
沈濯之前话说的硬气,什么没他松口谁也不敢让晏宁接这部戏,实际上只能一个人窝在香港生闷气,不敢做什么。
娱乐圈是个所有人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灵敏的地方。今天沈濯真敢让陈述把她从试镜名单里踢出去,明天制片人和导演选角时都要再慎重估量一下。
他们这群人最会看人下菜碟,传说中得罪了沈二少的人,还是能不用就不用。
这几年晏宁已经很辛苦了,沈濯不想给她添麻烦,也不想让人误解她。
毕竟,他回来,就是想让她过的不那么辛苦。
“后天。”晏宁搅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她吃东西很少,已经快饱了,这会儿没什么胃口,“还要感谢沈总没给我下绊子。”
沈濯盯着她看了几秒,断定她还在生气。
晏宁其实是很好哄的,她心软。沈濯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扬声喊道:“服务员,再来一碗豆汁儿。”
“哎,不要不要!”晏宁急忙对面露疑惑的服务员摆手,“不好意思啊,我们不要了。”
沈濯温润的嗓音中饱含笑意:“可是你没消气,怎么办啊,我给你负荆请罪吧。”
“没有。”晏宁低头轻声说,“我真的没有在生气了。”
沈濯没说话,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度,同时他默默地感到几分愉悦。
晏宁还会对他心软。
晏宁戳着干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一句,过了一会儿只听他说:“我后天要回纽约。”
回纽约?
晏宁忽然抬起头,看见沈濯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显然最近都没休息好。
“出什么事了吗?”晏宁问。
她对危机的敏锐令人吃惊。沈濯半眯了下眼睛,深晦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什么模糊的猜想在脑海中浮出来,但没等他抓住头绪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