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362)+番外
手忙脚乱,无数身影重叠。
“升压下了没有!”
“已经下了!”
监测预警的声音尖锐刺耳,血压在短暂的两分钟内高压和低压都已经跌到了红线以下。
“麻科的老师过来了!”
“接总控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陆洋的喉咙却一直如同烧灼,他的后背湿透,视野几乎被水汽模糊。
药物一管接着一管泵入输液的管道,艰难地支撑着不停坠向崩盘的生命。
应激性出血?
血流动力崩溃?
血栓?
循环衰竭?
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什么啊!
即便一直都在不停工作,可是陆洋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着冷,面容和指端就像现在医院的墙壁一样苍白。
片刻后,程澄和另外两个教授都进入了病房。
这一次接通吴乐电话的时候,陆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窗户打开,面对着黑夜,他呼吸着几乎冷到彻骨的空气,许久说不出话。
接起来好几秒,他才语调艰涩地叫了一声,“......吴乐。”
很安静,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
“吴乐......”
话筒的另一头依旧沉默了,只是很快传来一阵隐忍的哭声。
陆洋的额头几乎是顶着墙壁,艰难地将话语说出口。
“吴乐,很突然,但是妈妈已经走了。”
哭声崩溃又撕心裂肺。
像是一把把利刃在身上一刀接着一刀地剜着,筋骨肝肠都寸寸剥离断裂,隔着手机,遥远两地,他也能感受到吴乐在一瞬间完全崩塌,整个人已经几乎破碎得千疮百孔。
无法停止地痛哭是黑夜里绵延无尽的绝望。
陆洋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哭喊,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不知道等到多久之后,他才听到吴乐轻轻地问了一句。
“我......我妈妈她...她是......是几点走的?”
“是刚才凌晨3点20分。”
陆洋仰起头,眼眶同样通红湿润。
“她......她安宁吗?她有说什么吗?”
“抢救了一段时间......她一直都是深度镇静。”
他紧闭着双眼,忍着心中也快要崩溃的痛觉,开口都是苦涩。
“对不起,吴乐,我没有能力,我没有办法救她,对不起。”
呜咽着,痛苦的抽泣声再次响起,陆洋也没有打断,一直安静地陪伴着,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吴乐抽气着回道,“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师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听到对方一次又一次像是缺氧一般地深呼吸着,陆洋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样的悲痛。
下一刻,他突然听到了吴乐努力平稳下的话音。
“你按一下录音吧,师兄。”
“啊?”
哭腔依然明显,可是吴乐依然咬着牙用尽全力地想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尽力动员家属...接受......接受尸体解剖。”
“你按录音吧。”
“吴乐......”
痛苦如果有形,那真的一定是一把剜心的尖刀。
每一字都是真正含着刀尖去说出来的,从口腔里说出,字字包裹着眼泪,流淌着鲜血,好几次都在口齿间于哭声里模糊,却又磕磕绊绊,再次重复。
“我叫吴乐,是......逝者...逝者汪倩的直系亲属,我...我是她的女儿,我家里人有...有商量过了......”
“我愿意......”
“我愿意捐献我...我母亲......我母亲的...的遗体用于医学研究......现在疫情期间,如果不方便,让我的父亲去医院签字,可以...可以以此录音作为依据,如果需要视频确认......我后续......我后续也可以提供。”
这一趟回到酒店的路也变得格外地长,陆洋的目光一直呆滞地望着车窗外班车行驶过的空荡荡的街巷。关珩很疲惫,坐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远处的广告牌还在滚动播放着感谢白衣天使的字样,一路上的霓虹路灯都依旧鲜艳。
班车向往常一样,开到了酒店门口停下,一批医护人员下车,交班的同事又上车准备前往医院。
林远琛可能是接到消息了,他站在酒店的大堂等待着,陆洋一下车就看到了他。
走过来之后,他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陆洋自己先说了一句,“我想先去趟洗手间。”
“好,”林远琛接过他的背包,“你先去吧。”
陆洋扯开一个略微有点勉强的笑容,说了句“谢谢”便去了。
洗手间里就像医院一样,也是满满的消毒水的味道。
看着镜子里完全失神的自己,陆洋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很长时间,他都刻意地在回避着。
对于很多新闻不去看不去听,视线里的世界线条简单纯粹,只有救人,只有帮助。人的精力和情绪是有限的,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医疗援助,他只要专心地做好能做的事情就行了。
那些嘈杂的,那些愤怒的,那些声嘶力竭的,即便是在心里震动得每一扇窗户都在颤抖,他都选择建造起城堡,封闭五感,不理会不思考,专心救治。
绝望地站在阳台敲着脸盆求助的身影。
在国家免费治疗的前一天选择放弃而离世的患者。
迷茫地走在路上的拾荒老人,在垃圾桶里翻找着破损的被丢弃的口罩。
这一刻,伴随着强烈的震耳欲聋的金属敲击声一次次尖锐地切割着他的耳膜,陆洋在混沌的痛苦间听到了所有泥沙石土被冲垮的声音。巨大的轰隆隆的水声从耳际蔓延开来,他再一次像是摔进了幼年的那个泳池里,水不断地倒灌进口鼻,呛得他胸膛里一阵接着一阵烈辣地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