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如人,李高志的风格奢华繁复,流苏蕾丝层层叠叠。而宋绮年的设计却简洁别致,更讲究裁剪,珠子和流苏只稍作点缀。
王家的女眷是留洋归来的,有些品味,看到李高志那暴发户的设计图便直皱眉。
宋绮年随机应变,立刻涂抹去了繁复的部分,改了一稿,这才拿到了订单。
“上次刘家小姐的裙子,最后定下来的也是你的。”领班道,“这个月一半的订单都是你签下来的。你要不是学徒,而是记单的裁缝,光分红就是好大一笔了。”
“多亏客人们看得起我罢了。”宋绮年谦虚,“我要学的还很多呢。这个单子,王家急着要,有劳你们赶工。我一会儿出门办事,给你们带点全福记的红豆糕回来。”
宋绮年手头比普通学徒要宽裕,又没架子,铺子里的女工们和她关系都好。她的单子,女工们做得也最快、最用心。
别的学徒看在眼里,难免有话说。
“宋小姐昨天过得还好吗?”一个男学徒阴阳怪气道,“我们昨天听了电台里的新闻,说什么‘丰兆进出口行’的少东家被绑架了。这张少爷不正是你的男朋友吗?”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都朝宋绮年瞧过来。
宋绮年轻叹:“张先生只是我的朋友。但他确实遭遇了不幸。我一会儿还得去张家,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你倒是仗义。”男学徒冷哼,“可落下的活儿,却分摊给我们几个了。”
“宋绮年和我们不同。”一个女学徒冷笑,“人家来咱们这里不过是过个瘾,转身就要嫁入豪门做太太的。才不在乎活计呢。”
“什么豪门?”又一个女学徒帮腔,“听电台里说,张家生意破产,欠了钱还不上,儿子才被绑架的。宋小姐,你恐怕得赶紧换一个户头了。”
几个学徒咕咕直笑。
“你们就省省吧!”女工领班看不过去,“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当心烂舌头。平日里你们不想做的活儿全推给宋小姐去做,她半句怨言都没有。还大小姐?我看你们一个个比她金贵多了。大清要没亡,你们个个都是福晋格格!”
女学徒想反驳,被同伴拉住。
领班是店里的老人,况且缝纫部极重要。你的单子,做得好不好,出工快不快,全看她们心情。最好还是不要得罪这群女工的好。
宋绮年这才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让私事耽搁了工作。等这关头过了,我一定会把工作补回来的。还请诸位多体谅一下。”
几个学徒你拉拉我,我拽拽你地走了。
领班长叹:“真是小人多作怪。无非就是看你眼红,现在终于找着机会说风凉话了。”
宋绮年道:“人的气运有高低起伏。运气好时旁人艳羡,运气坏时人人踩踏,也是常事。”
“你真想得开。”
之前宋绮年和张俊生来往密切时,张俊生曾来接过宋绮年下班。
清俊的公子哥儿,又开着一辆漂亮的小汽车,真是羡煞旁人。
来做学徒的都是家境贫寒的子女,宋绮年本就是异数。如此一来,她更加格格不入。
后来,宋绮年的设计得到客人欣赏,接的单子越来越多。几个学徒更加孤立宋绮年,甚至还在暗中给她使绊子。
宋绮年不是没下过功夫和这群同事搞好关系。
她放低了姿态,请客吃饭,工作上多帮忙,言语上也更婉转。可情况并无好转。
柳姨知道了,气得抄起菜刀就要来算账。宋绮年使劲儿把人拦住了。
“我既然出门工作,就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处得来的,就有处不来的。受排挤,动辄吵架掀桌子,以后谁还搭理我呀?”
领班也劝宋绮年:“别白费功夫了。他们鼠目寸光,只看得到这间小小的铺子,所以才会斤斤计较。可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前途大着呢。”
“那我可承你吉言了。”宋绮年笑。
领班又压低声音问:“张家是怎么回事?很严重吗?”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是黄小姐。她已被辞退,收拾私物,过来告辞。
女工们各自忙碌,偶尔丢给她一记不屑的冷眼。
世人会怜惜弱者,可有时候也会对弱者格外残酷严厉。
“薪金结了吗?”宋绮年问。
黄小姐摇头:“我办错了事,都扣掉了。李老板说,没让我赔钱就已经不错了……”
“还真是……”领班叹息。
黄小姐朝宋绮年欠身:“宋小姐,这阵子多得你的照顾,我感激不尽。”
“同事一场,这么客气做什么?”宋绮年见黄小姐吃力地捧着两个大箱子,便接过一个,送她出门。
店里后堂人来人往,很多人都朝她们俩侧目。没人和黄小姐道一声别,倒是有人发出凉飕飕的嗤笑声。
“别理她们。”宋绮年低声道。
黄小姐红了眼眶。
宋绮年把黄小姐送上了黄包车,道:“你多保重。希望你以后的东家,要比里头那位宽厚许多。”
黄小姐咬着唇,眼里含着感激的泪花。
“宋小姐,整间铺子就你对我最好。我嘴笨不会说感谢的话,但是心里都记着的。我没出息,活该被人欺负。但是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你一定会功成名就,大富大贵,嫁一个金龟婿的。我……我……”
黄小姐欲言又止。
宋绮年笑道:“工作谋生的女人都很不容易,本就该互相扶持。”
黄小姐把到了舌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送走了黄小姐,宋绮年回到店里,突然听到一阵欢呼:“出来啦!服装展的名单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