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天资聪慧,但毕竟毫无从业的经验。于是她托了关系,拜在了一位小有名气的西装裁缝门下,做了一名学徒。
那位李高志,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做中式衣衫的,名气不小。李高志有想法,看准了西服市场越来越大,专门跑去美国西岸拜师学艺,回来后以某设计师的弟子为招牌,在老店隔壁开了一家新店,专营西装。
他家资金雄厚,人脉通达,岳父又办了一份小报,整日为他宣传,名气很快就打响。
宋绮年其实不大看得起李高志做的衣服,觉得一股子匠气。
但是跟着李高志混的好处很明显:她可以进入这个行业里的社交圈,学习正规的制衣技术,了解行业规则,结识名媛贵妇——这些女土们都是各家争相争取的客户,也是宋绮年将来自立门户后的衣食父母。
李高志手下的学徒有好几个,宋绮年并不是特别的。最初的时候,店里那些轻松又出风头的活,是轮不到宋绮年去做的。
不过宋绮年机敏善变,又能吃苦。这姑娘心底对成功的渴望让她就像一匹饿狼,一见到机会就紧咬不放。
今年盛暑那阵子,水泥汀路上的太阳晒得死狗,学徒们都不肯接出门跑腿的活儿。只有宋绮年挺身而出,顶着三伏天的太阳,给客人上门送货、量身试衣。
她人美嘴甜,擅长察言观色,逢迎的手段又恰到好处,女客们都很喜欢她。
等到秋天来临,宋绮年晒黑了一圈,资料也搜集了满满一柜子。
各大布商的产品行情,布料的门道,配饰品和鞋帽师傅,百货公司的销售部人员信息,城中高门大户里太太小姐们的喜好和绯闻……
所以纵使活计琐碎繁重,又要忍受东家的挑剔和同僚的排挤,宋绮年依旧觉得这份工做得不亏。
“不会熬太久的。”宋绮年匆匆朝外走,“我要是能被服装展选中,肯定不会再在李家干下去。要没中,过些日子攒够了资历,就去应聘凤翔的初级裁缝。”
柳姨才懒得管这些,她只追在后面:“好歹喝一碗粥再走呀!”
可宋绮年已噔噔地跑远了。
“真是的。”柳姨忿忿回了屋,“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有福不享,就爱吃苦。那么多门当户对的男孩子不看一眼,偏偏喜欢那中看不中用的张俊生。”
四秀小心翼翼道:“小姐说张先生善良又高贵,像古代话本里的贵公子。而且张先生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和气,给小费也大方。”
“女孩子怎么总喜欢什么贵公子?”柳姨嗤之以鼻,“现在张家没钱,你看他以后还会不会那么大方。”
李高志虽然是在美国拜师学艺,可时装店的名字却叫“小巴黎时装店”。
店就开在先施百货斜对面的一条马路上,两个大门面。一个是大门,一个做了橱窗。
李高志品味艳俗,橱窗也总得装饰得格外艳丽张扬。但因通宵不熄灯,夜里看着倒格外醒目,是个好招牌。
宋绮年从后门进入店后方的工作间。
这里没有衣香鬓影的客人,只有衣裙朴素的忙碌女工、缝纫机转动的哒哒声,以及熨斗下腾起的一团团白雾。
一大早的,李高志正在办公室里骂人。走廊里有不少人在看热闹。
“……你个蠢驴似的脑袋是怎么生出来的?这种错你也能犯,你是吃屎长大的吗?”
言语粗俗不堪,让宋绮年皱眉。
透过总经理办公室的窗户,就见助理黄小姐正被骂得直抹泪。
这黄小姐是学徒里最没背景,又最受李高志欺压的一员。平时凡有粗活累活,大伙儿都爱推给她去做。只有宋绮年看不过去,有时会出手帮一下。
但黄小姐的性子也实在软,被欺负了只知道哭。哪怕手把手教她怎么反抗,她都只会缩着手摇脑袋。
日子久了,宋绮年也疲了。
人贵自立。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可今日李高志的火特别大,光骂人还不够,甚至拿起桌上的文件朝黄小姐扔过去。
宋绮年最见不得男人对女人动手,立刻就朝办公室走。
“小宋,你别冲动。”女工领班将宋绮年一把拽住,“黄小姐得罪了老板的一位大客户,肯定要被辞退了。”
“那直接辞了不就行了,何必打女人?”
宋绮年甩开了领班的手,抓起一个文件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李高志正骂到兴头上,被打断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没长眼睛吗?”他朝着宋绮年吼,“别来打搅老子!”
他是个五短身材方脸盘的男人,活似大土豆上垒了一颗小土豆。到底是服装店老板,穿衣打扮十分摩登,但是一激动就满脸通红,像个游乐园的小丑。
宋绮年赔着笑:“先生,刚才王参谋长家打电话来,说对衣服的修改很满意,吩咐咱们抓紧时间做。您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我这边就给缝纫部下单了。”
生意更要紧。
“拿过来。”李高志朝宋绮年招手,对黄小姐最后吼了一句,“收拾好你的东西,给老子滚!”
黄小姐如释重负,抹着泪花跑了出去。
等宋绮年从办公室里退出来时,外面看热闹的人已散了。
宋绮年把订单拿去了缝纫部,那边的女工立刻着手开始打样裁布。
“王家最后看中的,还是你修改过的样式吧?”领班翻看着单子,“真大方,一口气订了八件,都是你出的款式。”
她是熟工了,一看稿子的风格,就知道这些图出自宋绮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