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阁里(172)
陆铮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之间,远远不止这七个小时的差距,是两个不同的国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是一个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一个只能在泥沼当中清醒地沉沦,你明白吗?”
陆铮:“你不明白。”
“对,我不明白!”
他不喜欢陆铮这样什么都不告诉他,又指责他什么都不明白的态度,程衍几乎无法抑制住心里的不满,吼道,“我确实不明白你,陆铮!我从来没有明白过你!我不能否认你的原生家庭确实很糟糕,不管是你的爸爸也好,还是你的妈妈,还是你从小生活的环境,都非常糟糕,然后呢?你的家庭是你的家庭,你是你啊,陆铮。你不愿意忍受这样的痛苦,那我们可以一起走啊,一起去英国,钱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替你解决……”程衍的胸膛因为愤怒,而上下起伏,他轻喘着仍在说,“好,你说你不愿意我来出这笔钱,你想靠自己,那我们也可以先到英国,你可以勤工俭学,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重新上学,至少那个时候我陪在你身边,很多事情我可以帮你啊。”“我和你一起去英国,靠着你和你家庭的帮助,在异国他乡,成为依附着你和你家庭活着的菟丝花吗?自己活得一无是处,还是一个抛弃母亲的白眼狼吗?”
“程衍。”陆铮垂下了眼,她突然发力,狠狠地将程衍攥住自己的手,拉开了。
“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陆铮?”
“你会喜欢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等死的陆铮吗?”
程衍一时哑然,“我……”
“好,你说不出回答,我当作你会喜欢这样的我。”
陆铮哽咽着,“但是我做不到你知道吗?从我知道我爸爸瘫痪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断地给我自己做心理建设——我说,跑吧,陆铮,带着妈妈跑吧,逃离这个家,他的死活和你没有关系。”
“我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在沂宁市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在失眠,我只要下定决心,我要抛下我的父亲,抛下我的奶奶,我就会想起……”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就会想起小学之前,家里的那辆摩托车——我会想起我坐在我爸的摩托车上,头发被风吹起的时候,我的欢呼;我也会想起我十岁那年,我爸给我买的生日蛋糕,虽然我活到现在,这蛋糕就这么一个,但我却忘不掉那一天的心情,我是高兴的啊——”
“我高兴我的爸爸,他是爱我的。”
“还有,在我姑妈一家不愿意让我报考嘉海大学的时候,是我的爸爸站出来,告诉他们让我去的。虽然他说话很难听,但结果是,我确确实实地站在了嘉海市的土地上。所以……我做不到,你知道吗?程衍,我做不到,我没办法看着我爸因为瘫痪、因为冠心病,在医院等死,在家里等死。对……还有我奶奶……”
陆铮抬手拭去了眼眶中不断流出的泪水,“所以,我做了决定。”
“这个决定,就是抛下我,对吗?”
程衍想要与陆铮对视,但后者的目光一直在闪躲。
陆铮的歇斯底里,让程衍觉得无比窒息,他的无能为力与他的情感不断拉扯纠缠,他想要听见陆铮说,“不。”
但陆铮的回答是——“是。”
“你做的这个决定,是为了我好吗?”
程衍的大脑一片混沌,他只能从少量的信息中,读取出陆铮最真实的想法——
只要她再次回答是,那对于这个分手的结局,还有挽回的可能,只要陆铮说分手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是不想拉着自己一起下水,那他就可以拒绝。
可陆铮的回答,再次让程衍的心往下一沉。
陆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随着陆铮吐出的每一个字,程衍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说:“对不起啊,程衍……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之所以和你分手,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陆铮似乎是害怕程衍听不懂,一边自嘲着笑着,一边解释道,“你知道吗?我有好几个高二的同班同学,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年,就去国外留学了。在我刚刚得知我妈债务的时候,我在七中的公众号上看见了他们分享自己的学习生活——早晨从父母给他们租的别墅里醒来,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开着车结伴去上学,晚上回来要是时间和精力充沛,还会来一场有趣的party。”“程衍,我是人,我有七情六欲,我也会嫉妒的。”
陆铮悲伤的目光,与程衍对视上,“我的教养和我的学识,以及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让我克制住自己的恶念,我可以安慰我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路,我没有必要将过多的目光放在他们的身上,从而去嫉妒他们。嫉妒这种情绪,只会让我陷入日复一日的内耗,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但是你呢?你比起他们,和我更亲近,你就在我的身边,当我深陷泥潭的时候,我会时时刻刻地发现——你和我的不同,我看着你沐浴在日光之下的生活,最开始我可能只是羡慕,并且能够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时间长了呢?当我深陷泥潭的时候,我看见你的生活,我会不会嫉妒呢?我会不会想凭什么我深陷泥潭,而你却可以走康庄大道?”
“当我的嫉妒心开始变质,我就会更加觉得,你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施舍。我会怨恨世间的不公,会怨恨凭什么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不想变成这样,程衍。”
海风拂面,刚有干涸迹象的泪痕,又被新的泪水覆盖,“当然……我也不是没有设想过,我就这样一边扛着家庭的重担,一边和你进行着异国恋。如果一切顺利……我也没有嫉妒你……”程衍茫然地抬起手,他想替陆铮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抬起的手,却在陆铮接下来的话中,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