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77)
“大宗师能力非凡,改天请到北桥堡来做客。我家主君也很想听你念经。”
善甫听见,凹陷的双目缓缓抬起:“老生自幼归于婆娑门下,讲究清静无为,道法自然,只怕不合新君的心意。”
王琮眉毛一挑,表示听不明白。
河水汩汩流动,微风徐徐袭来。浓烈的彩绸飞扬起来。蔚蓝的天空,从远处飞来一群彩雀。
“是峡谷飞来的鸟儿,贺南宫世子和咱们公主的婚礼。”
飞来的是红顶金雀,赤色尖顶,金黄羽毛,一直被视为澜山河的祥瑞。它们陈群结队飞来,在空中留下一道长鸣,绕着秋水台的七色纱幔盘旋,啾啾切切,那场景使众人都看呆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族长眯起眼睛,长叹一声。
他转头对王琮说:“这门婚事,看来顺天地之意。我早提议过,永昌城可交给南宫世子主事。今天老天也来提点我。还请回去禀明主君,请他再考虑考虑。”
王将军也愣愣瞪着那群鸟,鼓着下颚满腹狐疑,他并不相信那是老天的提示。
“老头子,你搞什么鬼?”他揪起族长,眼珠子却瞟我,“找群鸟儿来演杂技。告诉你,澜山河连通中原水路,你想围起来私自霸占,也要看看有没有能耐。”
老头胆小怕事,生怕他把他扔到河里去。我上前捏住王琮的臂膀,将族长放下来了。闵潮汐也很紧张,接住舅舅帮他顺气。
“为什么不让世子继任城主?我看这安排很好。他与公主成婚,将来有了孩子,也是我们乌洛兰族的后人。”
不知谁在说话,却有许多人点头称是。这下王琮令更生气。
“南宫世家的祖辈百年前栖息于此,和我们乌洛兰氏早有缘分。”
窃窃私语声更多了。
难排众议。我心中揣测,若是单立在此地,他有没有魄力杀一儆百,又或者同这位将军这样,进退两难。
宗师打断一触即发的纷争,走上秋水台,示意众人不要打扰婚礼的流程。
“误了吉时不好。”他说,“永昌城自有它的命运。顺其自然就好。”
王琮冷冷一笑:“大宗师不要拿错经书,又跟错人。”
盘旋的彩雀又发出一声长鸣,朝远空咕咕飞去。天色没有先前明亮,风越发大了。我牵着银柳,朝族中长辈最后一拜。礼成后,立刻有对娃娃执着两只酒杯跑上来,最后要喝交杯酒了。
我拿起酒杯,吹起的纱幔恰好横在我与银柳之间。伸手一撩,又是一阵风,将新娘的头纱带走了。
她轻轻叫一声,流转目光,对着秋水台下的众人。
银柳还不满十五,可长得够高了。秋水明眸,红粉朱唇,长颈纤腰,薄肩丰胸,完美得不似真人。她不见生人,所以此刻惊慌失措,眼中闪烁星光点点,使她更动人了。
许多人见到银柳,都会暗自感叹,她是天工尤物。所以能娶到她,自然是我的福气。
伸出手,用长长的薄纱将新娘盖好,与她一杯交欢。瞥一眼秋水台下,果然,人们见到美色比见到红顶金雀激动多了。连刚才横眉怒目的王将军,此刻也转着眼珠子长大嘴,盯着我的新娘。
第55章 永昌风云(三) 我住在北桥堡,这里是……
我住在北桥堡, 这里是永昌城都督府,也是闵家父子住过的地方。大厅的尽头有幅七尺高的红鱼图,鱼尾如展开的团扇卷起浪花, 通红的肚子, 漆黑的眼珠。我第一次走入石堡, 那条红鱼的眼珠直直瞪着我。
永昌城将红鱼奉为神物。如果只是红鱼, 我就不会忧虑。秋水台的婚礼结束后, 婆娑教的大宗师善甫和南宫氏的新婚夫妇一同来北桥堡谒见。大宗师一定超过八十岁,走近后感觉更苍老,身披长袍,冉冉升仙。脸上的水分仿佛被岁月蒸干了,而深凹的双目看不出喜怒哀乐。
实在难以想象,勇猛的闵沧波会死在这里。
“陛下误会了。婆娑教只是传授自然于苍生,从不妄动杀戮。”他低下头, 裹住干枯手腕的袖口顺着风飘扬。
我接过那本永昌城每家每户都传颂的经文。
“经文我也看了,这些天细细读过。”我微笑道, “三千大千世界,众生心无差异。善趣恶趣,福相罪相,悉皆明洞。大师, 孤家即位不久,幼年也无良师指导, 不如这次跟我回去。以后在京都,或者中原各地, 都为大师设座,供婆娑教传颂经文。”
善甫抬起头,依然没什么表情。
“数百年过去, 如今陛下能容我教众于中原,万分感激。”
合上那本经文,对他说:“大师如此睿智,请告诉乌洛兰氏的族人,生老病死也是自然法则。既然婆娑教讲究自然不可违逆,就不要大费周章去拂尘和炼丹。”
乌洛兰氏的族长一心乞求长生不老。永昌城近一半的壮丁在开凿深山,谣传鬼谷山的熔岩锤炼出的红丹能延寿。那个一无是处的老头,他要活这么长干什么。
于是南宫博在一旁说道:“今年春分熔岩活跃,已用岩浆炼成十丸。不如请大师用澜山河水拂尘后,再进贡入京都。”
王琮打断他:“你闭嘴。什么狗屁药丸,吃了成仙成鬼还指不定呢。”
对方掀开茶盖吹气,挺诚恳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