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78)
“闵都督生前也进贡过,陛下若不信,可去京都的簿子上查。东西是小,可那是永昌城对京都的诚心。”
我转过头,对善甫直接说道:“天家的寿数交给天命。还请大宗师尽快离开永昌吧。”
面前的长者似有为难,站起来朝我深深一拜。他并不是奸佞的妖孽,当下看着还有些不堪一击,清癯的脸庞,两手抓着旧日的经文,微微颤颤。
闵沧波只要派人架住他,直接抬出去城就好了。这样乌洛兰氏依然听命于北桥堡。他怎么会没命的。
穿堂风吹来,永昌的风尤其湿润。南宫博身旁有位绝美的少女,身着红衣,尤如画上的红鲤鱼一样耀眼。
“这是我新娶的娘子,特地带来拜见君上。”对照下,一旁的男子仿佛退入阴影。
女孩楚楚可怜,睁着大眼,含泪欲滴。她哭什么,我长得很吓人麽。突然她跪下来,朝我殷殷祈求。
“宗师是长公的挚友,自幼抚养我长大,请陛下不要赶走他。”
女孩抽抽嗒嗒。王琮连忙叫来两个侍女,说将公主搀起来。
小姑娘还瞅着我,又畏惧又勇敢的表情。
“宗师与族人同生同死。生命降临,逝者离去,
大伯伯都陪伴族人,拂去尘世污垢。请主上开恩,不要赶走乌洛兰的圣灵。”
圣灵。我心里打了个激灵。
南宫博适时搂过自己的妻子,望着我低沉的眼睛。
“陛下,半年前闵兄弟也想请走大宗师,结果死得不明不白。”他未说完,王琮已激动按住刀柄,“宗师本无过错,请主上三思,不要拂逆澜山河奔流的方向。”
坐回长椅。京都能容下这么个圣灵麽。他若是永昌城的圣灵,那京都算什么。
善甫依然微颤立在中央,他灰白的脸色,看着真像幽灵似的。目光偏离,南宫博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我垂下眼睛。
“婆娑教传承数百年,听闻是金雀王朝的国教,轰轰烈烈传教于中原。最昌盛的永真年间,每季都有四海使臣入京听学。车水马龙,喧嚣鼎沸。但是,”我的目光转向南宫博,“为何陡然没落?永真年后,传经讲道的国师相继离世,而王朝也代代萧索衰弱,那位征服过九州四海的永真国君竟然销声匿迹了。”
雍州的藏书楼里,曾翻到这样的记录,却没有解释原因。
南宫博便轻嗤:“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中了诅咒。”
他用冰凉的目光抵触这个话题。送走客人,王琮见乌洛兰的小公主骑上一匹高头玉骢,勒着缰绳都费力,就叫人换一匹小白驹给她。小姑娘怯怯瞧他一眼。王将军就说,小白驹是送她的新婚贺礼。
我继续翻看那本盛行于金雀王朝的婆娑经文。盛极一时的王朝为何会没落。
王琮就说,金雀朝的几代君主都是疯子。邺城的酒馆里,常有人说这些野史。
正史将永真帝描绘成风姿绰约的君子,如何会是疯子。
王琮不屑:“正史才几个字,能说清什么。金雀皇室的子孙都是疯子。即使小时候不疯,到了年纪也得疯。疯疯癫癫一家子,毁了江山也毁了自己。”
我不由想起刚走的南宫博。他屠杀至亲,若不是小冰事先告之我一切,从外表看来,他完全是温文尔雅的贵族公子。
胸膛内有股不安渐渐浮起。
王琮凑到身边,将野史里的谣传都搜刮出来:“公子,再告诉你一些事。那朝的皇室还有一个癖好。哥哥娶妹妹,姐姐嫁弟弟。他们不屑和平民婚嫁。所以再疯再傻,都是他们自家的事。”
他见我不啃声,认为描绘得不够生动,就说:“是真的。王朝为何没落,因为生下的孩子全是傻瓜。”
乔三虎巡查回来,发觉南宫博来过北桥堡,就拧起眉头。自从他知道南宫少全的死因后,一直压抑着怒火。
我将他引至僻静的角落。我要亲自去山林竹屋找件东西。南宫博成婚后住在镇上的大屋,他不会把石碑带过去。乔叔叔已经跟踪他一个月,他常去的地方都搜掠过,除了山上的竹屋。
“我要找件东西。找到后,人交给你处置。”
他不解,拦阻我:“你不必亲自去。我可以带人去找。”
如果石碑在小冰手里,一切都不会如此复杂。既然有人夺走了,就要承担后果。
今晚是个好时机。乌兰氏的族长在小镇的花厅内大宴宾客,人群都涌在街市口喝酒。上山的路很幽静,月光落在碎石夹缝里长出的野草上,几只雀儿吱吱叫几声。我命羽林卫等在外围,只带乔三虎靠近竹屋。
“陛下,你不怕他设下埋伏吗?”
“乔叔叔,我想要的东西,就用最直接的方法去争取。”
从高处望去,木栅栏围起一座小院。从大门延申一条石子甬道,左右是回廊,正中一间正屋,石子路连到后院,后院很窄,中间一方小水塘。我们从后院而入,摸了摸池塘底,里面的水很清澈,只有几条鱼来回嬉闹。再走至正屋,左右皆是深色纱幔。屋内很暗,月光被纱幔挡住了。
乔叔叔绕过一周,告诉我竹屋内没有人。左侧是卧室,几件桌椅寝具一望而尽,隔墙都用竹筒扎的,不会有暗格。我走到右侧,掀开纱幔,面前有条案几,供三柱香火,后方是块长圆形匾木,乌黑色,上面刻着淡红色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