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82)
王琮起初叫得惨痛,几十杖下去,叫唤不动了,脑袋也垂下去。行刑的人望向我,我示意继续打。四周一片寂静,透过翻起的滚热扬尘,我只看见南宫博清冷的笑脸。
“银柳,高不高兴?”他撩起她耳边垂下的青丝,“若是你愿意,我们把他挂在铁钩上晒干了,好让你出口气。”
公主压根不高兴,她都没瞧一眼为了她快咽气的男人。
“好热,我想回去了。”她回头,“车夫去哪儿了?”
于是南宫博也回过头,朝家奴等待的地方搜寻。他的脸色还未变,我已觉察异样。人群都等在外围,秋水台上,除了我和受刑的王琮,只有乌洛兰氏的族长和新婚夫妇,随侍的人竟然都消失了。羽林卫依然将人群挡在外围,我心念微动,按了按腰间的刀柄,注视着南宫博。
“陛下…”他十分警觉,扫视四周,“主君的言行当供万民表率,有人告诉过您麽?”
他未说完,突然从四周冲出几个蒙面男子,他们穿着与永昌的渔民无异,刚才一直混在人堆里。
南宫博原本紧绷下颌,看清来人的脸后,冒然嘿嘿笑起来。而对面的男子沉默不语,大步飞去,将他的双手扭在身后。
有人说:“该挂在铁钩上的是你。你是南宫家的叛徒。”
被掐住咽喉的男人既不反抗也不反驳。反而把族长急坏了。
我已认出是卞怀东。他回头,不愿表明身份,只对我说:“把他交给我。我与他是私人恩怨,生死无关他人。”
他们一行早有准备,挟持人质后跨上黑马,有人朝外扔出炮竹,一阵轰响后人群四散。我暗示羽林卫让路,十来匹快马已跑得无踪迹。
“陛下,这些是什么人?”长公有些无措,他不知如何应对,“他们把世子掳去,这是为什么?”
我心中暗喜,命羽林卫收队,飞速跨上马:“等我抓到他们,才知道为什么。”
王琮被打得半死,民愤消去大半。突如其来的暴徒劫走世子,这件事更令人瞩目。
族长却一把抓住缰绳,扬起枯瘦的脸,皱纹蜿蜒曲折。过于清晰的苍老和无助,喉结吐着字眼,一突一突的。
“世子的安危很重要。陛下请三思。波波已经死了,永昌需要他。”
我勒住马绳,再次确认。
“长公,听闻澜山闵氏是澜江第一大族?”
老头点头:“他们是北山一脉,乌洛兰的分支,常与中原来往,也与我们族人通婚。我的长姐嫁给闵家大公爷五十余年。引水灌田,筑堤铺路,这片山水才如此兴隆。”
闵沧波就是他们的孩子。如今成了叛徒。
江水送来一阵凉风,天色转灰暗,老人的脸庞模糊起来。顺着散去的人群眺望,公主已坐进车内,竹帘遮去她的半张脸。她轻轻摇着扇,一点儿也不关心外面的世界。
乔叔叔服下红丹大半日后,竟然能坐起来。我开始疑惑,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的灵丹?他听闻在秋水台发生的事,让我立刻将怀东找回来。
“我看小鬼伤势无碍,一会儿就去。”
阿松跟踪后返回,告诉我,怀东带着南宫博,往鬼谷山的方向去了。
鬼谷山不就是炼丹的地方,我正想去看看究竟。刚拉开门,斜阳令人晕眩。这些天的事情真令人晕眩。
“雍州那位离开的世伯,”我突然转身,“他娶过妻子吗?”
乔三虎不明所以,答道:“少全?自然娶过。娶的是自家农庄的姑娘。”
“我只是遗憾他没有儿子。大族世家,总期盼多子多孙。”
乔叔叔便叹气:“可惜,弟妹死得早,他不肯另娶。他一直过得不如意。”
“永昌这位世子倒满怀抱负,娶了公主,又占住重镇。”
乔三虎垂下眼睛:“但愿他能对自己的良心交代。”
我默默笑道:“或许农家女和公主,都不能使他们满意。”
马队行至鬼谷山,已是日落时分。这是一座火山,山脚零落了许多陈年的岩块和灰尘。阿松在前引路,我命羽林卫更换便服。既然是私人恩怨,他不能死在官家手上。
路过一片松子林,有个少年架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他见到我们一行,就收绳跳下车。
“各位大爷,这里是永昌地界吗?”
阿松很警觉,这两月永昌周边的路口都有人把守,从中原来的路人不会经过这里。
少年的目光很清澈:“我来城里找人,迷路了。”
他戴顶崭新的圆顶帽,帽子上有片滑稽的羽毛,墨绿绸衫,腰间束红带,又穿一双磨破的布鞋,大趾头露在外面。
阿松问他,找的是谁?
少年说:“镇国公府的卞怀东。高个子,大白牙。笑起来,牙露在外面的。”
我也跳下马,那你是谁?
少年打量我一下,不答话。
“我刚才见过他。现在正要去找他。”
于是少年立刻冲过来,若不是阿松拦着,他要和我眼对眼了。
我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位?怀东我见过,从未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他说,“我本家是南宫世家,镇国公府和咱们是姻亲。我和怀东少爷在雍州就认识,那会儿是宣和六年吧。你呢?你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