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92)
“王爷,”金大人瞟他一眼,“您瞧乱成这样。不如辟出间清净屋子给小姐们休息,反正谁也跑不了。”
平康王紧张又热切地盯着微喘的女子,伸出手,就像去攀折烟雨海棠。
“她醒了。”大妃冷冷的声音传来。
女人摁一摁自己的脑袋,打开的窗户吹入新鲜的风,她恢复些血色,又好像不知道自己晕过。
“大宝,”她招手,也不顾人仰马翻的大都府,“其实今天,我们是来报案的。”
郑伯伯听见,便问哪件案子。
娄宝勤跪在正中,大声说:“我父亲是给人下毒的。他莫名其妙病了许久,是因为中了毒。”
屋内安静片刻,谁敢在前桥阁首座大人的家里下毒。
大宝从怀里掏出一只茶叶罐子,倒出来,里面只留些粉末。这是父亲呕吐物,用文火蒸干,最底下的粉末,是白参和红信石。
郑未蔷拿过来,他的师爷告诉他,红信石就是砒霜。
小冰望着大妃:“那日搜王府,原本为找孩子,却发现王府的库房里也有红信石。这东西,普通人不认得。”
大妃微怔:“姑娘想说什么?”
小冰却朝王爷娇嗔:“是不是王爷看不惯娄大人?想叫他一命呜呼?”
大妃听说,即刻大怒:“信口雌黄,你有何证据?”
平康王却笑起来:“看不出来,三小姐也懂诬陷呢。”
大妃面露不屑:“砒霜见血封喉,中毒者七窍流血,怎会使娄大人缠绵病榻数月。即便是中毒,也不会是红信石。”
她说的有理。郑伯伯与爷爷对视一眼。
平康王倚住扶手,示意大妃不必争论。他的目光又流转于女子的脸庞,小冰则乖巧坐到他身旁。
我不懂她为何要卖弄风情。
小冰又说:“也许混合白参,药效没那么显著,所以瞧着不像砒霜中毒。”
“白参能有何作用。”大妃立刻否定,“姑娘不懂药理,不要误导诸位大人。”
“哦…”她垂下脖颈,“娄大人平日无甚消遣,饮食简单,顶多喝几杯烈酒。搞不懂为何会这样。”
她浅笑盈盈,吐着暧昧的气;大妃则抿着唇,捣鼓她的佛珠子。
“会不会黄汤下肚,遇到红信石,打了一架,才将他折腾得生不如死。”
“黄汤性浊,混入药材反而令其减效。不比竹叶青与青稞清冽,常做药引。”
“原来九鹿那晚,是青稞混合红信石。”
“不是…”大妃的半个音节还未吐出,瞬间脸色煞白。
耳孔内留有回声。我瞪着大妃。周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九鹿那晚。是遮盖湍流的浮冰细细裂开。
郑未蔷猛地站起,纸镇掉在地上。声音很刺耳,没有人说话。
第60章 月朦胧(三) 年少的我曾问过,为何有……
年少的我曾问过, 为何有人要杀长丰。那年巴陵郊外,夏荷滴水的湖畔,我们几个懵懂的女孩, 一齐仰望铁麒麟的君主。其实他长得挺好看。只是眼眶上, 倒挂两股长长的眉。眉角沉沉下垂, 端着近忧远虑的表情, 叫人亲近不得。我只顾发愁小月的前途, 生怕小月被他娶走了。没成想迎来一群莫名的刺客。后来他举起刀,把一个女人的脑袋砍了,那颗可怜的头颅滚到面前,从此成了我和小月抵触他的原因。而如今回想,那时的长丰根本不在意面前的女娃娃吧。他想娶小月,可叔父回绝了,最终他也没生气。他怎会在意某个任性的女孩, 南宫氏的拥趸才是他要的东西。
京都的夜黑黢黢的,连续好几夜宵禁, 马蹄声一过,整个屋架子都会颤抖。深沉的夜,我能闻到门外的恐慌。
当时喜儿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是大妃?
我说了她也不会相信。我能闻到她靠近时的恶意。
正如小月身上, 满是冬日阳光的温暖。大妃在黑暗中靠近,我满眼是腐肉上爬的蛆。
“小冰姐姐, 你烧得很厉害,又胡言乱语了。”
脖颈上一层汗。有人用热水轻轻擦拭, 又帮忙换了身衣裳,我呓语几声,自己也没听清说什么。
郑未蔷是聪明人, 只提出单独关押大妃。至于平康王爷,他是皇室血脉,轮不到他来管。同样流着铁麒麟的血,王爷和长丰不同。他有对暧昧不明的褐色眼珠,无辜地放大,眼底的颜色,仿佛搅动后浑浊的水,冷冰冰瞪着众人。而大妃紧咬牙槽,无措又无语,像做错事的孩子。她在等他的示意。于是他的目光更漠然,敲一敲自己的轮椅,说他要回家了。
木轮轴发出噪音。到我身旁,他突然捏住我的手,又湿又粘。空洞的眼珠,朝我古怪一笑,又拉起手背重重亲一下。金士荣抬起手,却被老丞相阻止。后来郑伯伯说,王爷能走,但事关重大,大妃情留步。他都没有回头。木轮咯吱声渐渐远去。
日月背离,骨肉相杀。有人说了这个。
元绉走去,扬手扇他一巴掌,自己笔直跪到地上。主上犯错,臣子皆是罪人,众臣自今日起,晌午烈日,都去跪青璃瓦。羽林卫见这架势,个个呆头呆脑,只好偃旗息鼓。这场闹剧才收场。
小月,他们都认为我和单立害了长丰。冤枉我倒没什么,可单立惹上嫌疑,必定坐不稳中殿。我不希望他像长丰一样,被人质疑得位不正。如今雍州没落,家族无人,我能做的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