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193)
翻过身,嗓子清爽些。尤七说,这阵子我常晕倒,所以不让我出门。去完大都府后,也许我又晕过去了,醒来便躺在床上。
“七爷爷…”他翘着二郎腿,背靠床柱,一只手给我号脉呢。见我醒了,另一只手翻我的眼皮。
我抬起脖子望了望。
他就说,元家小姐和阿楚照顾我几天,终于等我退烧,她们睡觉去了。
我没找她们。郭池在哪?
七爷爷从喉咙中呛一下:“三小姐,你可答应我什么?管什么闲事。少全老弟在天上怪我呢。”
我怎么老是晕倒呢?
他就念叨:“不吃饭也不睡觉,当然会晕倒。”
“等过几天,”他吹一口烟袋,对我笑,“跟爷爷去南方逛逛,春夏时光,南边都是花儿和俏姑娘。”
天蒙蒙亮,有人推门张望。姑奶奶有个外嫁的女儿,小名春儿,我和阿楚就唤春姨。刚来镇国公府那阵子,我老嫌弃她又懒又邋遢,等相熟了,才发现她更懒更邋遢。她和金士荣生了个女儿,与她母亲不同,这个女孩是鬼灵精。
“小冰姐姐,洗脸水来了。”鬼灵精端着铜盆,绞干面巾,殷勤伺候我。
“小冰姐姐怎么能去南方?”她朝尤七使鬼脸,皱起黄黄的面皮,细眼兔牙,神情像足她老爹,“等主君哥哥回来,他们要成亲的。”
谁是你的哥哥姐姐。我忍不住翻白眼。
小丫头爬到床上,摸摸我的额头。动情感叹我病得很重。这些天,她和她母亲又累又发愁。听这语气,衣不解带照顾病人,她是头一份幸苦。
七爷爷嘿嘿直笑,只说豆芽菜又来卖乖。曾经我问女孩的名字,春姨腼腆道,闺女叫雅雅,雅致的雅;金士荣以驳斥媳妇为乐,硬说丫头叫芽芽,因为长得
跟豆芽菜似的。两人吵起来,至今我不知道女孩真名是什么。
厨房送来细米粥,一碟黄豆芽一碟咸扁豆。她挺高兴的,盘腿坐到小桌对面,与我一起吃早饭。
“米粮还够吗?”我转头问尤七。
芽芽立刻说:“本来不够,粮道堵了,庄上吴老头怕打劫,不敢往北面送。幸好前几天元家姐姐抬来两担米,十几只鸡鸭和新鲜蔬果。小冰姐姐爱吃什么?我再去问她要。”
抽走她的筷子,占了他人的便宜还理所应当。命令她不准吃了。还得帮卞小春教女儿。
“等套好车,你去送行,”抹一把她嘴角的米粒,“前些天百香花研的胭脂膏,选两盒颜色好的,你拿去送给她。”
小丫头瘪瘪嘴:“阿爹说过,老丞相占了人家三辈子的荣华富贵,吃点他们家的,又怎么了?”
心头冒火,却被尤七按住。他摇摇头,叫我别激动,三言两语把女孩打发走。天色大亮,七爷爷洗漱后又折回,双手托了一把琴。弦上落着灰,抹开琴头的灰,乌溜的木板,刻了绿绮香海四字。
他笑眯眯:“三小姐,学学奏乐,也许对你有好处。”
我不会弹,挑起几根弦玩。管家敲门,大都府的郑大人来看望姑娘。我还不能下床,管家便把一盏屏风挪到床前。隔着屏风,一双过大的官靴走近,鞋头开裂,泛出黄黄的绒布,鞋底布满污泥。
他低头解释:“昨晚跟着郭大人,给羽林卫右山营的人,重新登记造册。”
我便说,你肯帮忙郭将军,这样很难得。
他拳拳推却:“登记造册在役兵员,按时发俸供养,这原是大都府的责任。
假模假样的,那你一大早跑来干什么。
“哦…”他微微抬起头,屏风挡着,看不清表情,“平康王妃住在府上,身体无恙,吃喝都与内子一处。今天特来支会姑娘一声。另外,大妃一介女流,又是亲王女眷,臣只好开私堂审理。到时候,小姐能否来旁听,是好是歹,将来能为佐证。”
“怎么?”我有些奇怪,“你怕有人不相信你的话?”
他连说不敢。
“事关天家命案。有姑娘在侧,希望陛下不会认为是下官擅专。”
拨着七根弦。瞅他谨小慎微的影子,藏在角落斤斤计较。
“都城内一直闹粮荒,”我说,“四周粮道又不通畅,夜间宵禁,白天许多店铺闭门不开。如今人心惶惶。”
郑未蔷,你坐镇大都府,协调民生是你的本职。你倒深谋远虑,开始顾虑陛下对你的看法了。
屏风后的影子小心翼翼。
“陛下离京前,为大都内城安全想,特地嘱咐,封锁来京通道。”他略微停顿,“郭将军奉旨行事,臣接收公文,自然不敢违逆。”
这样说来,倒是单立考虑不全。可你也不吱声。手指一划,绿绮香海走了调。
只好对他说:“王妃的事情,大人写好案卷送过来,这回一起寄给陛下。我只是女子,不好参与官府的事,也不做谁的佐证。”
他有些迟疑,又立刻道是。
“至于大都府一切内务,都是大人的职责。镇国公府的粮库都不够吃,那些平民小户岂不更艰难。大人的见识比我多,或有聚盗或有躁乱,可要如何是好?”
他慢慢回答:“城外有援急粮道,与主路分开,只是经年不用,找人清路即可;主要是内城,其实各族大户都有粮库,需要前桥阁明令他们放粮。放上几天,街市米铺见状就会营业。稳住人心,等城外的粮道通畅,这波粮荒就能应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