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28)
“只有一件,她既是皇后,安享尊容,那身体发肤,都该献给皇室。单儿,你为何叫外头的医家给她看病,又为何瞒着我?”
尤七并不是来路不明的医家,他常年给南宫世家看诊。我只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皇后有病。
母亲只关心一件事:“那么,会不会影响她生孩子?”
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只是霞光殿,整个朝堂都会问。
日落西山,横影交叠,我坐在窗前,擦拭一柄长刀。小冰接到青川的信,反复看了两遍,尔后托着腮,同我说:“好想回去一趟,看看姐姐,哎…”
这声哀怨的长叹,好像她住在宫里很委屈一样。
瞥她一眼:“你去了,青川也未必想见你。”
觉察出我的不快,她收起信纸,接着端出一碗面汤。我一瞧,红油香腻的汤汁,几块面疙瘩浮在上头。
她似笑非笑,吊着眉梢:“母亲说了,这是你在南岭爱吃的东西,让我多学学。我去请教郭妹妹,她手把手教的。她说面条子不够劲,你就不爱吃。”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眼见面前的女子单穿薄袄,披头散发,光着腿套棉鞋,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拿件披风裹住她,又笑道:“离岁末还有几天,再请尤七爷爷进来给你把脉。”
她别过脸,说自己没有病。
“那么请他来喝茶,同你聊聊天也好。”
“他嘱咐过了,叫我静养,不要大喜大悲,也不要同你亲近。”
岁末时金士荣带工曹觐见,雍州的修缮进程艰难,明年三月要重开汉章院,只怕赶不上了。工曹的褚大人,家里三代服侍朝廷,皇陵都是他们修的,之前他声泪俱下,有负主上所托,他要请罪离任。
心里有点疑惑:“你是说,闵代英不让你上岛?”
褚大人叹息:“陛下,如半月前所呈报,老臣去过两次,一次送红叶林的木材,一次发放工钱。后来,大公子便不让我去瞧。哎…那地方是皇后母家,明年又要选拔考生,历来是王朝圣地。老臣心里重视,不过多嘱托几句,大公子不高兴了。他专找来路不明的人,散钱加上哄骗,在码头竖起一排人,不叫朝廷的人去看…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是真的,闵代英的确胆大包天。前几个月,他不是一直寻死觅活么。
我没好气问:“既然你没去看,怎么知道三月干不完的?”
金士荣笑道:“老褚,你这是放了陛下的鸽子。暮春时节要选考生去雍州,你老早知道这项安排的。”
褚白纱连说不敢,唉声叹气:“陛下,老臣虽然老迈,派我去掘土填坑都行,岛上的事原是臣子的本分。只是…老臣伺候不来大公子。陛下行行好,只把大公子请回来吧。”
瞥一眼金士荣,他请人扶老头出去了。尔后才问他,闵代英真的那么嚣张?
“陛下,这事很简单。”他笑着:“等天气缓和些,您亲去雍州瞧一瞧,就当踏青寻春意。既然大公子将整件差事揽下来,倘若有一点不如意,工曹自会处罚他。”
许多事的表象与内里不一致,这是金士荣说的。他在市井长大,做了官后,长年外放各地做县令。虽然许多人都说他不可靠,我却感觉与他相处很轻松。新年过去,到二月下旬,柳树开始抽嫩芽,我在内城憋了一个冬天,很想出门走走。想起他的提议,反正雍州很近,来回不过五天,于是命王琮去码头备船。
小冰知道了,叫喊着她也要去。她满心期待,蹦蹦跳跳,又翻开箱笼找衣帽。
“要带几顶帽子呢?”那时我几乎不能拒绝。
崔流秀站在一旁,微微笑道:“娘娘,太后那里还病着呢。您走了,日常侍疾要交给谁?”
于是她回过头,看看我,又瞧瞧他,立刻明白,无论是我还是内宫诸人,都不希望她去。
安慰她失望的心情,如今那里翻土砌墙,去了也是吃灰。我承诺,等到夏天她叔父的忌日,一定陪她去住几天。
后来坐在船上,脑中依然是小冰失落的神情。船缓缓靠岸,端详眼前的景象,衰叶深茂,素水横流,小冰为何如此眷恋。
码头有两个壮汉指挥下锚,另有一队人站着迎接,我收回神思,发觉闵代英坐在轮椅上,大剌剌摊开手脚,直瞅着我笑。
“圣驾来得正是时候。大书房的纱窗糊什么颜色,我发愁没人问呢。”
褚白纱立刻跳出来,指责坡道说全是雪水,也不铺上木板,大伙的鞋直接踩泥里了。
卷起裤脚,既然都湿了,先去各处看看。沿大路走去,还未看见房舍,周遭大片是新翻的黑土,一层一层翻过,跟波浪似的连绵很远。
闵代英说:“四叔交代过,先把田地处理了,可以赶上春天播种。”
我随意问几句,水渠从哪引来,挖了几座池塘,他一一作答,又说这里的黑土很肥沃,用来种地不错,不过地势太低,所以要多筑几条水沟。
“陛下,汉章院的屋子要越过树林才能瞧见,你们请走台阶上去。”他笑道,“我么,要找人抬上去。”
走上台阶,立刻看见崭新的青瓦白墙,房舍三五成群错落而立,正好日头很亮,瓦片盈盈烁烁,攀墙的旧年老藤虽然不够绿,但都修剪整齐了,和着阳光吸气。整个城镇外围筑一排矮墙,只有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