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55)
回过头,朝她咧嘴笑道:“喜儿,我答应你找人,你呢?你能给我什么报答?”
她的脑袋上有两只圆圆鼓鼓的发髻,一思索,发髻就不知所措微微颤动。抬起她的下巴,她的眼神没有畏缩,就如我认真的表情一样,她也瞅着我。过一会儿,她的两颊突然红了,连忙站起来,双手捂着脸。
我就笑:“好了,等我想到要什么,再来告诉你。”
晚风吹来,青纱扬起寺庙的檀香。这一排大屋之间没有隔断,只垂下纱帘做阻隔。等我的视线从喜儿的脸上移开,恍惚望见,隔着纱帘有个朦胧身影。
喜儿也发觉了,快步走上前,束起飞扬的纱,回头对我说:“没关系,是皇后娘娘来了。”
怎么皇后也在这间屋子里,怎么外间无人通报,刚才的话她听到多少?我满腹疑虑,猛地抬起头,却见一女子立在很远处,穿着深沉的红色与黑色,宛如刚才的绯霞乌檐,同这间古寺一样悠远。
听到她对喜儿说:“羽林卫通报今晚有客人,怎么不请人去主殿坐?”
这时阿寿跑进来,冒冒失失,差点撞到皇后。他将我驮到主殿,那里供着牌位,没有桌椅,只有一张蒲团。我只好依靠圆柱坐到地上,两腿大剌剌摊开,难得的不雅观。阿寿缩到我身后,顶着我的背,他提醒我快向皇后问安。
纵然我明白她曾经暗害鹊姐,纵然内城有许多关于她的流言,可是人在眼前,却忘记质疑她的作为。我垂下目光,忖度她为何亲自来见我。
喜儿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住,她的目光注视着我,她说久闻公子的大名,一直想见见阁下。
停顿片刻,因为今天一直赶路,我的腿骨很不舒服,夜风一吹,便阵阵抽痛。
我并未吭声,女子觉察我的神色,就说:“镇国公府曾来信交代一些事,公子在永昌被人所害,大多是兄长的错。我知道自家兄长性情凶恶,害了你更害了你的父亲。时至今日,南宫家也没人向你道歉。”
我冷冷歪起嘴角:“娘娘不必道歉。谁做的,我便记在谁的帐上,不会迁怒于他人。我没把这事算到南宫氏头上。”
皇后听后,缓缓笑道:“果然陛下说得不错,大公子是明理的人。”
她的长裙曳地,地上有道斜长的影子:“听说明早你们要启程去洛水。今日幸苦赶来,是有要紧事么?”
我只想见一见喜儿;可她交代给我一件要紧事。微微抬眼,喜儿已忙不迭解释,大公子特地上山,要讨个平安福才启程。她准备好许多吃的,让我带给四叔给郭池。越说越离谱,舌头都打折了。
风影晃动,皇后没打断她的谎话,等她讲完,她含笑说:“原来是这样。那这一趟旅程,要幸苦闵公子了。”
我俯身道是,含着疑惑,朝向那道美而柔和的侧影。
“公子知道柳家武馆么?他们从万家庄起就跟随陛下,很得陛下的信赖。”
抬起头,她想说什么,她身后的烛火闪烁着冷冷青光。天色昏暗,分辨不清她的神色。这时羽林卫将下山的路打亮,几个人预备抬我下去。
又被人驮起身体,腿骨痛得我快哭了。
女子依然立在远处,向我道别,她说:“一路保重。希望公子为山川延绵尽力而为。”
第82章 琼华雨露(七) 灵位前的烛火燃尽后,……
灵位前的烛火燃尽后, 我就去睡了。山里寂静,初夏的蝉咕咕叫着。睁着眼,姑母的话如蝉鸣声, 一直回荡耳畔。南宫家要断子绝孙了, 这个念头反复出没, 折腾得我睡不好觉。当年的南宫冒与南宫易是对能干的兄弟, 一位在
雍州主事汉章院, 另一位埋头开立造船局。然而二人没多生几个孩子。冒八老爷只有一对儿女,风度翩翩的世子和风华绝代的云罗。可惜他俩子嗣稀薄,叔父死了,血脉就断了。而造船局的九叔这脉延续至阿博,只有阿博了,他性情乖张,甘愿同其他女人生个孩子么。每次想到这里, 心中都会拢起迷雾。剩下的便是旁支宗亲,比如叔父收养了我, 我是乌潭旁支的幼女,虽然记入本家族谱,但我是女子,生的孩子无法承继姓氏。听说雍州原本另养过两个男孩, 庆禧十三年大乱,给送去西北大营避难。我写信询问过青川, 想叫人将孩子接来看看,最好青川一家能一起搬回来。可她严词拒绝我, 还拿单立做挡箭牌,说是陛下答应过她,不会打扰他们宁静的生活。
如此一来, 南宫氏中还有谁能主事雍州,这片我奋力保护的故土,势必要委托于他人之手。我很早意识到这点,这个苍老的世族正渐渐衰弱,宛如干涸的老井,并不是靠努力能挽救的。但我不像叔父,带着天然的对命运的直觉,将自己抽身避世。幸苦挣来皇后的地位,除了延续自家的血脉,也为保护更多的人。
因为夜里没睡好,第二日蜷在摇椅打盹。昨日单立去大都府了,要和李户老一起盘算下半年的开支,所以迟一天才来南山。阳光刺目,我用草编的大沿帽遮着面庞,忽见地上有道人影,他掀开草帽,朝我眯着眼。
“皇后真清闲,什么都不管,只管躺着。”
瞧他脖颈上的汗,胸口微微起伏,憋着气靠着柱子,又埋怨没凉茶喝。昨日闵代英来山上的事,羽林卫一定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