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85)
“这怎么可能?”老头吹胡子瞪眼,“代英为何隐瞒身份?他怎么不叫官衙的人去接?陛下,他说的未必是真的。”
我站起身:“无论如何,此人太猖狂,你叫人先收押他,别碍着河道的事。”
“陛下,”老头跪下,“陛下细想,若除掉此人,河道便可一帆风顺,郑大人过去一年了,他为何不提?”
我给问住,转过身,他又恳切说:“铜雀台长年受困于战祸,流离失所,贫陋相交,这些痛苦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懂。保定侯府是懂的,江头赖更懂。可是老四和代英只是外人。”
不只是铜雀台受困于战祸。我去蛮邦坐了八年牢。其他人没受苦吗,皇后的家都毁了。
褚白纱低头笑道:“陛下怎能与升斗小民相提并论。对他们来说,君王太远,眼前一个浪打过来,骨头就散了,一切泯灭于江海。所谓心心相惜,人们只会亲近与他们相似的人。”
金士荣插口:“说这些什么意思。陛下,褚老师的意思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暂且留着江头赖。”
闵代英的奏报称保定侯府是当地痼疾,希望我支持他挣脱辖制,他可借此立威。可此刻内阁全然不同意。我有些为难,忖度片刻,扣下给他的回信。
如此一来,再无讨论的兴趣。韦伯林轻声提醒,夏天抓起来的那个魏姓暴民还未处刑,他也来自铜雀台。
我闷闷说:“放了他吧,今后不准他再入京都。”
众人齐声说:“此人蛮横凶残,差点损伤圣体,不可不杀。”
杀这种人有什么意义。我叫韦伯林照做,随后解散了朝会。
母亲常叫我去吃饭。中午安福郡主进宫请安,抱着孩子逗母亲开心。小娃娃见到我,咧开嘴哇地大哭,郡主忙和奶娘去后院哄孩子。母亲四下一瞧,问小冰怎么不来,我便说她精神不太好,遵着医嘱要休息。
“哎,她骂人倒劲头十足,见到我就没精神。”
有意长叹,眼神向内一转。我听见隔间的娃娃还在哭,就轻声问:“郡主说过什么了?”
母亲便说为她小儿子的事:“这孩子胆小,如今视皇后如神魔降临。听见传他入宫,一晚上都不睡觉。你就放过他吧,只当看他哥哥的面上。老大是坐着轮椅去洛水办差的。你去同小冰说说,叫她别恫吓人了。”
小冰的恶劣性子,挑好欺负的使劲欺负。我笑道:“如今秋收,田庄的东西送到宫,她忙着盘点。外臣外命妇暂且不见了,母亲放心吧。”
这时安福郡主从隔间出来,朝我拜谢,我知道她是进宫来求庇护的。宫外流传最盛的新闻,京都韦府的两位尊贵少爷,先廷杖后发配,全因为得罪了皇后。由此及彼,生怕自己儿子有闪失,连忙求助于霞光殿。
我温吞笑着:“外头传的那些野话,姑母不要轻信。”
郡主连忙陪笑,谣言岂可当真:“我还为皇后分辩过。那两个小崽子恶贯满盈的,论理早该吃点苦头。”
“姑母是明白人。惠和早年与他们混在一处,养坏了性情。如今他有嫡亲兄长,就该多亲近才
是。大公子的信里万般感叹,守护万里山河的不易。他是代我去守护山河了,我自然代他管教弟弟。”
郡主羞怯,连说不敢,又承诺叫孩子在家读书,今年都不出门了。见我话少神怠,便起身告辞。最近我和小冰不和,却一起得罪不少人,卢家韦家还有冯家,因为闵惠和,又把郡主府和小衡王府都得罪了。站起伸个腰,琼华宫的枫叶要红了,估计她憋不住几天,就要叫我一起看的。
这时萍萍端着果盘进屋,她戴了一对翠石坠的发钗,细坠子一甩一甩。走到跟前,捧起一叠切好的黄梨片。
“母亲知道了。”她悄声说,眼珠子打量我。
知道什么?瞧她星眼微张,薄面含嗔,目光穿透四周尘屑,眼底一丝冰冷,同小冰的一样。一转身,地上满是母亲的影子。我随即明白他们知道什么。
“单哥哥,秋风吹起干燥,吃点润润嗓子。”还好,她比小冰温柔,即便不高兴,不会公然与我对抗。
我尽量说的简洁。母亲听说那女子的身份,大惊失色,接着用困惑的嗓音问,你看中她什么。
心中不由哑然失笑。
母亲大为不满。沉默许久,我等待她的数落,却突然话题折转,她说看中两个宫女,相貌和性情都好,等明年侧宫收拾出来,先去大庙磕个头,就能收做妃嫔。
萍萍与我对视片刻。
“无论如何,诞育子嗣最要紧,那是要对祖宗交代的事。我原本听元绉的话,想着嫡子即是长子,那是最好的结果,故而一直不拦着你同小冰。你们腻在一起这么久,她却没动静,如今只好再做打算。”
捏着一块干巴巴的梨片。元绉同她说的话,她从没告诉我。母亲最擅长隐忍,无论年轻时落寞深宫,或者后来随我漂泊南岭,她心如高耸的骆驼峰,默默消化着苦难,很少对我述说心事。
“先前我在世家里挑,不过你不要。不要也好,小冰同他们是不对付的,将来免得你难做人。”她分析给我听,“既然决定明年纳侧妃,现在也该选人了。皇后能选,我也能选。小冰总不及我了解你,知道你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