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94)
绿桃抱着我,咿咿呀呀又哭又叫。我听见有人说:“哟,是个傻子,还不会说话。这样更不值钱了。”
冬雷啐一口,说要回船上拿鞭子。有人拦住了他。他依然叉腰站在我俩面前,高耸的身影将阳光挡住,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算了,待会江头要来,你搞出人命,不是给他添乱么。”
刚才那老头又出现,眯着眼笑:“好了,这货按平常的价钱结算。这姑娘留下,那个么…”他指的是绿桃,“正好渤海国要来人,问问他们买不买女孩子?”
不,我和绿桃不能分开。他们不能把绿桃拐到渤海国去。睁着绝望的大眼,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尽可能掩藏恐惧和无助了。额头的血黏糊糊的,嘴角生了疮,一挪唇就生疼。真给他们卖走,不如现在死了算了。绿桃身份尊贵,她更不能受屈辱。
我俩给抬到一间马厩,四周垂下草帘子,里面暗得很。绿桃守在我身边。她依然很生气,因为愤怒,眼神亮闪闪的。接着轻轻拍我的手背,又指指外面,鼓着脸,很艰难地笑。她意思叫我别丧气,我们总能逃走的。
这个傻孩子,但凡有半点希望,我都不会丧气。
“绿桃,你还不肯跟我说话吗?”我流下眼泪,“是我没用,把你弟弟弄丢了。可是他没死,你若能逃出去,找到郭池郭大哥,他知道孩子在哪里。”
她睁大眼睛,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紧。
“是真的。这世上总有好人。遇到他,是我们的福气。”
女孩没反应,怔怔望着我,一排牙咬着唇。没一会她也哭了。
“绿桃,郭大哥没出声,我也没
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他。你懂不懂?”
她立即点点头。
“你愿不愿意长大,变成一个大人,有能力保护别人?”
做铁麒麟真正的公主。她又点点头,随后扑到我怀里,如今她最想保护的是我。
此时外面马蹄阵阵,我有些紧张,努力坐起来。这间马厩是锁住的,透过缝隙,远处许多异族男子骑马而来,头顶毡帽,上身大都裹着皮草,头发不似中原男子梳拢归于顶,只是脖颈处扎个小辫。冬雷一行人陪着马队,与领头几人有说有笑。我上衫的领口原有颗喜字纽扣,纯金制的,如今在那异族男子手里把玩。透着日头,他反复看几遍,十分满意,又与冬雷说了好些话。
冬雷身旁另有一老者,体型长身玉立,模样斯文,蓄着山羊胡,走于一堆人之前,举止瞩目。因为马厩对面是一片空旷地,许多马车拉至此处,三五麻袋垒着,有人扯开绳子,金灿灿的豆子掉下来。那老者蹲下,逐一检视着这些粮食。
原来是来做买卖的。我心里明白,这些人应是渤海国来的,他们常用粮食交换中原的金银器物。怎么他们不通过官道换东西呢?铜雀台是保定侯府管辖的,冬雷以及他亦步亦趋紧跟的老者,他们是什么人。
我听不见远处的声音,这时冬雷猛然回头,面朝马厩走来。我吓得往后一缩,连忙将绿桃压在身后。男人毫不迟疑将我俩拖出来,连拖带拽,扔到众目睽睽之下。
他对别人说:“如何?这是刚来的。挑一个,算白送的。”
众人哈哈大笑,领头的男人审度半刻,尔后说:“皮肉倒紧,就是太瘦了。”
冬雷立刻回答:“这两个最俊。帷帐里还有几个,各位慢慢选。”
他很殷勤,忙着带外族选女人。这里留下山羊胡的老者,向后方侧身:“怎么我没见过?”
昨天帐篷里算账的男人伏到他耳畔解释几句,老者就蹲下身,用检视豆子的眼神,仔细瞧着我和绿桃。
“姑娘的家乡在哪里?”他语气平缓,仿佛平日聊家常。
我回答:“京都。”
他又看向绿桃,等她回答。众人在后提醒:“这个是哑巴。”
于是老者的目光又转向我:“姑娘姓什么?家在京都哪里?”
我犹豫再三,没告诉他实情。
他就和蔼说:“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姓赖,常年住在这片水域,守护山河安宁。姑娘从富贵之地来,不懂世道艰险。这里一山一石,都靠咱们兄弟的血肉而筑。”
我看着他:“你们要卖掉我。”
他笑一笑:“女子总要嫁人,总要靠男人。你留在这里,就要靠个好山头。”
我告诉他,我想回家。
他摇摇头:“你把从前的事忘了好。”
我吸口气:“你们私设军防,买卖人口,官府不管么?”
他又笑了:“我就是官府。至于军防,是防南岭进攻的。十多年前有场惨祸,姑娘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我脱口而说:“你是官府?那保定侯府呢?”
他的语气变了:“哦,姑娘知道保定侯府?”
我只说听家里长辈说过。他又细细审视我,目光移到绿桃身上。绿桃就抬着下巴,一副凌然气派,表示我不待见你。
于是那老者转身吩咐:“带去我的白坞,堵上嘴,别叫人知道。一会叫小冬来见我。”
冬雷知道我们从皇陵出来的,他知道我是谁么,还有绿桃是谁。至少计小涂是知道的。如果面前这位老者也知道,他会怎么做。太冷了,浑身哆嗦。我们又给运到一间临水石屋,我实在没力气,下车时摔了一跤,脚底的伤口好像裂开,缠的布湿润润的,又痛又冷,好像一块烂叶子贴着伤口。大概饿得太久,我老是打嗝,日夜紧张,腹部灼心似地疼。如果注定要死在这里,至少想个法子叫绿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