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295)
如何才能让绿桃逃走,我日以继夜想着。我们好像被锁在暗室,只有东面一扇五尺小窗,东面临水,铁栏间的空隙能容下一个胳膊,绿桃歪着身子摸索一晚,拔到几棵水草,自己嚼碎了喂我吃。而西面的墙隔着主厅,可以听见人走动的声音。这间暗室像是库房,只有一扇门,连通主厅,想要出去,必须经过主厅。
我竖着耳朵听。姓赖的老头没来过,大概忙着接待渤海国的人,没空搭理我们。直到第二天中午,隔壁有人搬动桌椅,忙了好一阵才罢。接着有人说话,仔细一听,是姓赖的声音,仿佛在吩咐下人,可是听不清说什么。又过去片刻,墙外传来轮轴滚地的声响。
这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我太熟悉了,熟悉到心脏怦怦直跳。我叫绿桃推我到门口,屏息聆听,骨碌骨碌,左边的轮轴常坏,是我和阿寿一起修好的,涂上漆,碾过碎石,吱吱的细微摩擦声。再仔细听,轮底划过石板,声响嘎然而止,接着便传来男人的交谈声。虽然什么也听不清,我早已满脸是泪,双手扒着门板,使劲地敲。这些天经历的磨难,我早就精疲力竭,只想痛哭一场。
“绿桃…”我叫不动,“快,门外是闵代英,叫他来救我们,救我们出去。”
绿桃也扒着门听,她听不出来。
我不会听错的,门外一定是闵代英。使劲敲门,可门外毫无动静,他怎么听不到呢。我急得满头大汗。他们交谈几句后,然后又笑起来,接着咯吱一记,是轮子在转动方向。他要走了。
“绿桃,他要走了。”我拼命敲门,用尽力气喊,微弱的嗓音即可让门板反弹回来。
他要是离开,我们就完了。我快要绝望了。这时绿桃扒着门缝,与我一样,使劲喊:“闵代英!闵代英!闵代英!”
她对门缝喊完,又跑到窗前,扯着嗓子大叫闵代英。
两年过去了,此时此刻,她憋着一肚子气,终于不再装聋作哑,逃避现实。
“闵代英,喜儿在这里,快来救我们。”
第96章 归来客(五) 遇到喜儿的第二天,我再……
遇到喜儿的第二天, 我再次拜访保定侯府。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地方,墙筑得太高,屋内的光线太暗, 而四周走动的人, 他们注视你的目光, 好似随时等着你犯什么错似的。我头一次来, 有人细心检查了我的轮椅, 后来才知道,他们怕轮椅里藏着暗器,要对他们的主人不利。好气又好笑,猛然发觉侯爷端坐于背光处,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大约十六岁左右,我父亲奉旨入宫为皇子伴读,逗留几年, 期间等着和母亲完婚。这段时间他结识了冯坤,他和冯坤都是英王的伴读。那些年风调雨顺, 而他们恰是红巾绿衣的少年,景泰年间物饶人沸,每日逛不完的新鲜事。
“郡主府的蹴鞠场,就是我们筹划建的, 每隔几日喊人比赛。你父亲玩得可好呢,不像阿圭, 他老是输。他输了就要再踢一场,你父亲脾气好, 但也不会让他。我倒偷偷帮他,他还生气了。”
提起往事,他的心情就很好。剩下的时间, 屋内的空气变得阴沉。他问起父亲的死,又见我残疾,打听了经过,不停叹息着世间险恶。
“你父亲太不小心,别人说什么,他傻愣愣去相信,他小时候就有这毛病。”又悲凉说:“不过他是有本事的,若他不去永昌就好了。咱们三个,倒是最没用的还活着,老天真是没眼。”
我到达铜雀台数月后,每次见他,都在一间石屋里,除去正门,两侧只有屋顶下的三尺气窗。稀薄的阳光穿过尘埃,屋内空荡荡的。对门的方向,有把宽又深的座椅,乌溜漆黑,人陷在里面,好像永远爬不出来。因为幽暗,分不清清晨傍晚,时间给割断了,这种逼仄环境,似乎没有过去,也不看到未来,我坐不下一刻钟,就想逃出来。
我提醒过他,他府里出去的那些人,正在阻挠河道的进度。
他却说:“他们一起恨着南岭呢,你懂不懂?他们本不愿意跟南岭往来。”
我笑道:“侯爷,别闹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这时冯坤枯黄皮肤上的纹路松开:“你不懂,你在外族长大,身上没有黄土的味道,不会珍视铁麒麟的一切。而我不同,它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代英,你没感觉到么,它在你面前衰弱,奄奄一息,所以我要张牙舞爪保护它。”
所以你炮制出铜雀台这样一个古怪地方。抬头望那扇气窗,小窗外还套一道铁栏框。这是你保护的方法。而且我不是外族,我身上也流着铁麒麟的血。夜里翻阅父亲从前的手记,父亲年轻时的笔录充满感情,他青春正浓,意气正盛,字里行间皆是感叹和反问,看的我发笑。他挺瞧不上当时的长圭,觉得他读书不好,骑射不佳,玩蹴鞠不懂布局,处处落下风。此人唯胜于仁厚,他又写道,未来即位,吾等必终身辅佐。
于是带着古怪的同情心,我一直容忍铜雀台的古怪。直到发现喜儿受困于白坞,怒火
燃烧叫我清醒。那天的冬雨淅淅沥沥,我又拜访冯坤,告诉他,我要杀了江头赖。
“侯爷,这几天你不要出门,需要什么告诉柳教头。我要拿几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