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303)
他说得很轻,只有我听见了。当时我的两臂支着被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他目光平静,却能洞悉我内心所想。我有些心虚,连忙低了头。
母亲见我俩都不啃声,走来问晚食吃什么。哪知单立掀开被子,他的病好了,晚上要去中殿见人。
我附和解释,北庆牧场的铁佛人起内讧,二当家砍了大当家,如今要个人去调和。户曹李大人等了一个月,要陛下做个抉择,这事耽误不得。等雪化了,草长出来,牛羊马鹿要人管的。
母亲没法拦他,意思叫萍萍跟去伺候。萍萍进来,说炉子上炖着鸽子,她得亲自看着。母亲又命两个大宫女跟着,走到一半路,单立将他们打发走。抓着我的手,一路走到中殿。
关上门,寝殿黑洞洞的。我想叫人点烛火,他依然抓着我的手。
他说:“小毒妇,给我抓了个现行。”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这样说什么意思。我做贤明主母的光辉时刻他没看见,才转了一个念头,就被他瞧出来。如果每个人的心都有一只暗藏污浊的孔眼,被你的爱人看清后,可以使你们分崩离析,也可以使你们更相爱。
我坦然:“想到她我就头疼,她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单立说:“我挺喜欢她的。为什么要为你这么做?小冰,你也够霸道的,我纳个女人,你就要打要杀。”
屋里暗得很,没人敢进来。
我冷笑:“陛下见她伤痕累累,无家可归,像脱水的鱼,声嘶力竭在求助。你动了心肠,触景生情。她需要你,从来没有人如此需要你,你不再是遭人遗忘的储君,还有人等你去拯救…可是你已经有我了,我不霸道,只是不许这世上有第二个我。”
虽然看不清他的反应,但呼吸声听得清楚明白。胳膊给人拽着,他在笑么,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窘迫。
“小冰,你这么了解我,是不是很得意?”
大概喝了许多药,我闻到他身上苦涩的味道。努
力推开他,他都把我弄痛了。自从得知九鹿的事后,我都不乐意同他欢好。他见我不快,也很少勉强。今天他拱着鼻子,鼻涕都没擦干净,勾住我的脖子不肯放手。
扭过头,挣扎说:“怪冷的。”
他瞧我一眼。屋里有只三足鼎神仙炉,大概天气干燥,火星子扔进去,啪呲啪呲,火苗窜起,床榻都映成红色了。掏出手帕,替他擦干净鼻子嘴巴,露出两只饿狼似的眼。他缠着我,尔后问:“你是不是很得意,我一直想要取悦你。”
对于男女情事,从前我觉得无甚乐趣,也许是屈巾花带来的阴影。他得到我的时候,我正满心痛苦,他一靠近,我心里就犯恶心。后来遇到单立,头一次与他云雨正是在九鹿,那次更尴尬,大概他很紧张,双手都是汗。我很不舒服,挪了一下身子,他明显感觉到,自觉撑起上身。他觉得是压到我了。
如今的单立不再是紧张的男孩,他的确知道如何取悦我,有足够多的时间钻研两相情悦。在住进琼华宫后的某天,那几天大雨淋淋,我对他述说着伤心事,发泄积压的疲累,脑中那根拉紧的皮筋松了。然后他的手指碰到我,我突然一阵哆嗦,从此男欢女爱对我不再是辛苦事。
有些晕眩,因为火烧得旺,自己的脸和身子都微微泛红。此刻他托着我的腰,我忍不住叫了一声,他又捧着我的脸。
喃喃低语:“你也需要我的,小冰。”
第99章 鹣鲽情深(十五) 开春后,绵水夫人的……
开春后, 绵水夫人的状况很不好。我到国公府探望,她勉强坐着,像一团瘪塌的棉花。她早忘记我是谁, 有时喊镇国公的名字, 有时喊孩子的名字。巴掌大一碗粥, 她咽不下几口。尤七说她时间不多了, 眉角落寞, 表示早点离去对她也许是解脱。
等老人离世后,镇国公府也将不存在,这个爵位是因为绵水夫人保留的。未来若拆掉大门的匾额,积年的灰抖落,那景象想着就凄凉。而展眼望去,满世界有谁配得上这个封号,能助我再次安邦定国。
我发信叫怀东回来。尚未接到回信, 铜雀台的信已来了两次。闵代英与我频繁联络,先报告这月春汛的水位, 让我不必担忧,接着感谢我在朝堂庇护他,又盘算如何尽快找出计小涂。
“拔除赖头帮人,必然得罪朝中贵人, 臣尚未遭受报复,多谢陛下竭力维护。每月拨付之河工款略有迟滞, 望陛下督促户曹。余者用度臣尚可自理。另有赖生鳞计小涂之流并未根绝,于我私心甚忧。铜雀台邪风四逆, 善恶无分,忠奸莫辨,臣不愿此风侵蚀九州…”
折上信纸, 赵拓与韦伯林正好进来。
韦伯林见我手中信,便知铜雀台又发密函,遂叹气道:“陛下,请勿只听大公子片言。昨天老父还问,今年春天侯府怎么不寄问安贴,老侯爷的膝盖用什么膏方,怎么没个捎信的。臣都不敢告诉他实情。”
我望着赵拓,笑道:“卿家觉得保定侯府算不算渎职罪?”
赵拓见状,低头说:“侯府于洛水之战有功,即使后来疏忽管教,也算功过相抵了。”
疏忽管教。他任由赖生鳞杀了不少人。白条,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女子,供他们买卖,当作物品亵玩。所有与他们沾边的东西,都要一起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