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310)
众人没有听清,温柔的春风很快卷走这些话。
何红山坐于一旁,此时笑道:“娘娘,臣府上有门远亲在蜀地,那里的老表姐想认女儿。不如请白姑娘认个亲再入籍,有名有姓,将来不累及皇家清誉。”
原来他们在盘算这个…他们又不认识白条,白条会以自己的过去为耻么?
我说:“铁麒麟的开祖曾是旧朝家奴,他成就新朝后,从不避讳自己的过往。人始于自知而知人,贵于知人而一视同仁。诸位身居高位应当惠及苍生,不可因世俗贵贱而束缚眼光。”
众人皆起身道是。这时蜂浆摇出来了,孩子们欢腾嬉笑。庄头的女人请我过去,一勺一勺匀分给他们。
回宫的路上,单立的脖子沾了好多面粉。我伸手抹一抹,他捉住了,捧起我的下颌,认真看一会儿。
“小冰,你在失落什么?”
我哪里失落了。从九鹿回宫后,他好像忘记我的恶行恶状,只带我到宗庙祭拜祖先。他还说今年夏天照旧去雍州,只有他和我去,从八角楼里找点书看,顺道避暑。
下巴仰着,任由他的指尖抚过眉毛眼睛,轻轻划过脸颊,移至双肩的金羽翼绣纹,以及这一身流光溢彩的凤袍。
他笑起来:“的确没有。还是一副傲然立世的模样。”
趁我傻愣愣的,左右脸皮给他亲了好几下。那天回程的马车里,他是很高兴的。
崔流秀在宫门等候,两块眼皮好似在抖动。我下马车的时候,感觉他深吸了口气,尔后才小步迎上来。
单立问:“怎么了?”
崔流秀低声说:“陛下,九鹿那里有点事。白条姐妹带着孩子,逃跑了。”
单立没听清,又问一遍,才确定是真的。他的眼皮也跳起来。
九鹿山庄原有两班十二人值守,加两位老嬷嬷一奶嫂,可大家只防着有人进来,没料到庄内的人想逃走。近日端午节又接芒种收割,庄内喝酒取乐一派热闹,守备的人松懈不少。所以有人深夜离开,竟没被发觉。王琮知道后,已关闭城门,又派人去各条路上找。
他见单立不说话,就安慰:“陛下,两个妇人又带孩子,是走不远的。你放心,很快就能找到。”
我提醒他别忘记城内的客栈和城外的驿站,她们举目无亲,只能住那里,想了想,又说:“住店就要给钱。她们身上没钱,你去典当铺子问问,有没有女人拿首饰换钱的。”
他说他知道了。单立还是不说话。我有些担心,握住他的手,哪知他抬头问我:“她为什么要走?”
这抹严厉的眼神是在责怪我么?我咬着唇,冷淡转过脸。这下他的痛苦尽显,猛地站起,去竹林间走来走去。王琮又想说什么,他抄起一盏满水的茶壶,朝他脸上掷去。
“连女人孩子都看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王琮给淋的一脸茶叶子,半点不敢作声。没一会阿松小跑进来,大概他听到风声,想着来帮忙。我们在中殿旁的小竹林说话,单立一见他身影,越发上火,折断半根竹竿,露着尖头的刺,要拿他出气。我连忙扯住他,他真正埋怨的是我。
“是我要弄死她的,要打就打我吧。”
他一推我,自己却气喘吁吁,他很少表达痛楚,可此刻得而复失的痛楚无法宣泄,所以我格外心疼。
握住那头竹尖片:“你要气不过就打我,留着他们出去找人。”
单立端着一张方脸,不肯打我,也不肯说原谅我。
因为竹林内大闹,崔流秀亲自把守着。他见单立冷静些,做个手势,示意王琮阿松先退后,自己上前跪着,跪了好久,才使得单立松手,终于把那尖刺的竹竿收走了。
老头拭汗:“陛下莫急,如今找人为先。不如问问日常伺候的女人,兴许有线索。”
单立点头,立刻招人进来问话。原来白条临走那夜,有意灌醉老嬷嬷,堵上嘴,又绑得结结实实,至于看孩子的奶娘,直接从后脖子砸晕了。几个老妇吓得不轻,身上有伤,又哭
又告罪,她们向来勤谨服侍,直言不懂这白姑娘为何搞出这事。
我问:“她没留下只字片语?”
几个女人都摇头。也对,她们本来不用纸笔。
接着一个又说:“娘娘,我近来服侍姐妹两个梳洗,听见姐姐对小妹说过,她说她不属于这里。后来夜里我起来,路过房门,姐妹两个说悄悄话,白姑娘又咕哝一遍:我们不属于这里。”
单立走上前,愤怒喊:“那是我的孩子,怎么不属于我?”
我又问:“她们提过哪处有亲人,或是想去的地方?”
女人们又摇头。
单立退回茶座,叫人铺开地图,指挥沿哪几条路去搜。春季很快结束,炎炎夏日来临,每日晒得人心头焦灼,冷不防一阵急风暴雨劈头盖下,又浇的心底凉透。这大半月过去,我的心境就如此变化。羽林卫搜罗完城内城外各处角落,可是一无所获。白条和那个孩子,仿佛人间消失了。我自己检查了九鹿山庄几次,那间小屋依然整洁,却没有人住过的痕迹。窗台有个水缸印子,那里原先摆了一株雪莲。若不是桌角压了片花瓣,我几乎要怀疑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