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散落着大梁的几座城市,但完全没有大户人家建立起来的坞堡山庄, 百姓耕地都不需要地契,相对的,到底哪里是耕地,哪里是荒地, 也完全分不出来。正常情况下, 即使是大雪盖满地的冬天, 也是能从平整程度上, 分出来的。
碌州这地方,耗子都能饿死,胡人几乎就是把三州当成了一片混乱的草场——戕人曾想迁移一个部落过来, 长期驻扎,将这里变成自己的草场和进入中原的前站。但中原大臣缺德, 却不是傻子, 立刻派兵把他们给打走了。他们打完了就撤,依然把北胡三州扔在原地。
到了如今,没有任何一个大部落能驻扎在这, 大梁的文武官员也已无力,三州成了三不管州。
在这里,能看见种地的,也能看见放牧的。但种地的不一定是汉人,种地的也不一定是胡人。抢劫的不一定是胡人,保卫家园的也不一定是汉人。除此之外,这地方还有大量混血。汉人的城池不让他们进,若非自己部落里长起来的,胡人的部落也不接受他们,在外流浪的多是这些人。
甚至在来的路上,敖昱还捡了几个婴儿。连衣裳都没有,就在荒地里扔着,队伍稍微来迟一点,这孩子不是冻死就是让野狼野狗叼走了。
终于,他们一行人到石欣了,这座城市有个温柔的名字,却是碌州的州府,屹立两百多年,见证了多场胡汉之争。碌州都指挥使唐扬与碌州知府森祈兴,匆匆忙忙出迎,把敖昱一行迎进了石欣的一座大宅。
“殿下,王府还在建设当中,委屈您了。”森祈兴接连告罪,唐扬在他身后,也是额头冷汗涔涔。
即使被抛弃,唐扬和森祈兴还是对朝廷充满了敬畏,或者说,他们对离开这里还怀有期望。
谁都知道,碌王被皇帝厌弃了。但皇帝还在用各种行动表示“我对弟弟还是很宠爱的!我都是迫不得已的!”
大梁藩王的权力历代来,已经被削得差不多了,除非皇帝格外宠爱,否则新帝登基后,他的兄弟就要前往封地。藩王基本上就是被养在当地的大院子里,每年领上万八千的俸禄银子罢了。没有任何行政权,更没有兵权。但到了碌王姜焕安这里,皇帝在他的册封圣旨上,明确罗列出了碌王对碌州的权力——等同于开朝时的藩王,碌州是他的封国。
众臣必须跟着皇帝演戏:“陛下仁慈。”“陛下您对碌王太过宠爱了!”“陛下兄弟手足之情,实在让人感动!”“请陛下收回成命。”
谁不明白?可要的不就是这点遮羞布吗?去招惹碌王的,就是要掀开真龙的遮羞布,真龙能不给他一巴掌吗?卢安宏就是直臣演得久了,没成真直臣,成了蠢货。
碌州官员觉得晴天霹雳,这“大馅饼”落下来,真是想砸死他们这群已经是弥留之际的穷叫花子啊。
还觉得他们不够惨吗?尤其是知道了敖昱在京城,以及路上的丰功伟绩,唐扬和森祈兴是真的坐在一块儿抹过泪。
“孤稍后要做些动静大的事情。”敖昱道。
他还在兼州的时候打听过碌州主官的事情。
知府森祈兴是铭国公的外室子,科考取士登科及第,结果这一辈子就都外放在外头了。二十多年官场生涯下来,大梁破破烂烂的地方,都让他转过来了。没听说过森祈兴有什么出色的政绩,可这人能把这些地方转一圈,从县令当到知府,活到现在,还在碌州坐得稳稳的,且和武将们关系都不错,就说明他至少会做人。
都指挥使唐扬的情况就简单多了——上级死了依次增补。旁的地方连升三.级十分困难,这地方大将小卒,只要活着,这辈子总能碰上两三次。文官还有胆子大的寒门子弟,咬 牙过来的。武将多数情况下是宁愿打断自己的腿,也不想过来接手,都是三州本地的军户子弟撑着。
(敖昱的护军是高级点的卒子,不是将官。和碌王一样,倒霉小趴菜罢了。)
在胡人没有大规模入关,武将们也很识时务,不会到处瞎逛的情况下,为什么碌州的武将升官还这么容易?那就是盗匪了,连兼州的人都知道,碌州的盗匪就像是狼。
春夏秋,就不见踪影,偶尔出现就是十几二十人的小股人马。
可一入了冬,就结成四五百人,甚至八百人左右的大团伙。小的村镇就从正面攻破,大的城寨,他们就混进城内作乱。甚至这些盗匪本身的目的都不是抢夺财物,而是杀人和被杀。当官的,反而成为了他们的攻击目标
这地方是盛世中的乱世,人间地狱。
此时,听闻碌王要闹个大的,森祈兴顿生不解,还带着几分惶恐:“殿下是要亲自监督建房吗?”
虽然说越穷的地方越好搜刮,但就这破地方,当官的多数都很清廉,也不敢不清廉,能在这儿活到成年的都是命硬的刁民,当官的绝对没他们命硬。
“不……”敖昱应付地回答森祈兴,却一直看着唐扬,“你跟着我一块儿去。”比起森祈兴,手握兵权的唐扬才是不安定因素。他没时间一点点观察,收服他了。
唐扬果然也更硬气,脸色一变,冷哼一声便站了起来,他这是要走。敖昱拿起桌上的茶壶,朝唐扬脸上就是一扔,唐扬下意识抬手遮脸,敖昱直接用刀柄去捅唐扬的肚子。唐扬毕竟是碌州活下来的老将,热水淋头,眼睛还强睁着一条缝,见到敖昱的动作,另一条手臂摆过来一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