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昔隐回风(20)CP+番外
极端的寂静中,只有沈焦犹然祈祷的声音:“神明在上,赐吾景福。”
沈焦的声音不停回荡在阿七耳边,犹如一群找不到归巢的归鸟,在阿七的脑海里盘旋,用血肉胸膛撞击意识边缘。
意识里一片昏暗,漫布各色各样的雾障,阿七立在那里,也仿佛被蒙住眼睛。
“神明在上,赐吾景福……”阿七喃喃自语,有一种奇怪而熟悉的鼓噪发生在他的血管、心尖与喉头,引诱着他吐出某一句话。
心神恍惚中,场景折叠,展开在古老的大殿上。
他好像仰着头,尊敬地望着谁。
可他看不清。
脑子里乱得要命,闷闷地钝痛,他感到烈焰焚烧的痛苦,又仿佛被大雪掩埋,恍然间好像有无数虎豹蛇虫在撕咬他的躯体,忽然脸颊传来一道软湿的触觉,像是琥珀在舔他,继而他又像是被谁握住了手,那人的体温很低,冰得阿七仿佛想起了什么。
对……琥珀!
他是在山野下醒来的阿七,他是给猎户送终的阿七,他是夸赞沈焦手艺好的阿七。
他“阿七”的身份被琥珀所首肯,是而尽管他有时也会放弃追寻“阿七”又是谁。
“阿七”从哪里来。
“阿七”是否有家乡、有亲人。
“阿七”是否有放不下的往事。
他又听见沈焦在轻柔地、呼唤地念叨:“神明在上,赐吾景福。”
“神明在上……”
界碑的血迹倒流回少年的身体,射出的羽箭重回长弓弦上,汩汩的水流回溯到源头。
刺骨的秋风凝滞,都城沉重的大门拉起,少年回到巍峨的大殿,沾血的飞信传到他手上时已经变得乌黑干裂,他难以辨认字迹。
他猛地起身,旋即眼前一黑,两行湿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流出来。
再往前,很小的时候,他的寝宫燃着满殿灯烛,长条的宫灯下靠着打瞌睡的小宫女,他在桃花树下睡去,在软锦中醒来,母亲和大哥守在床边,忧愁地看着他。
“去西亳罢。”母亲说,“那里适合你养病,一年住个小半的,也不打紧,天子是我的哥哥,他对我就像你大哥对你一样,他会对你很好的。”
他什么都看不见,仍旧快活地笑着。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骑马!”二姐骑在马上,威武地对他说,“从缃羽到月罄关,我都带你去。”
他说:“好啊。”
“你见到天子啊,要给他请安,你要说祈福的好话。”大哥这么说。
他问:“说什么呢?”
“你就说……”大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你就说神明在上,赐吾景福。”
“是什么意思?”
“就是祈求上天神明睁开眼,赐予我万千福泽。”大哥说。
那日他离开西亳前,曾跪在天子寝宫之前,徒然面对紧合的大门。
太子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视线一片黑暗,他磕头,在微冷的风里挺直脊背,眼睛痛得快要爆掉似的,但他仿佛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口齿清晰地说:“神明在上,赐吾景福。”
他听见似有若无的叹息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听见刀刃剁进血肉的声音,他听见鲜血滴答滴答。
他听见就在自己被高高的门槛绊倒的那一刹那,扶王宫的牌匾铿然落地,跌得粉碎。
他想起第一日来西亳时,也是这样。
天子高坐明堂,他小小一个,被沉重的重工礼服包裹,仍旧吃力地扳直脊背,扬起下巴,眼神明亮,仿佛能看见景天子身后那骇人的神兽雕塑。
“神明在上,赐吾景福。”他煞有介事地、青涩稚嫩地说,听见高座上传来一声轻笑。
景天子说:“神必据我。”
小时候的他、这些年来定时请安的他、以及告辞的他,都在重复这同样的一段祷词:“神明在上,赐吾景福。”
“吾愿天子其德不爽,寿考不忘。”
“愿大成孝孙有庆、神保有飨,以介眉寿,万寿无疆。”
他是阿七。
他也不是阿七。
他是扶王室最小的孩子。
他的母亲是天子之妹,他的父亲是扶国之王。
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都很爱他。
他的名字,叫做漆汩。
漆树的漆,决汩九川的汩。
五年前,蔡疾窃国,王室覆灭,他死在界碑边上。
那一天,正好也是秋分。
第10章 那是只巴掌大小的木俑
梦境的尽头永远是那座永远安然无恙的、永远燃着暖热熏香的宫殿。
漆汩中途醒过好几回,听见窗外还在下雨,每次都在朦胧中望见床前似乎坐着谁,那高大的身影很像大哥,他嗫嚅着嘴唇,低哑地叫了一声:“大哥。”
床前的人影似乎停滞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屋内没有一丝月光,漆汩勉强一笑,又睡了过去。
漆汩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完全清醒时,他看见外间的日光大盛,梦里挥之不去的滂沱大雨已经消失无迹,漆汩迷茫的目光在天花板和家具上游离,张了张干渴的嘴,没能发出声音来,只觉头痛欲裂。
外头有人气势汹汹地在说话:“你从哪里找来的葵地后人?”
而后靳樨极平静的声音响起:“他自己找来的。”
“风知那边又是谁动的手?!”
“你在说什么?”
“你——!”
“我早说过,此法不可行。”靳樨说。
“呲啦!”
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漆汩一个激灵地爬起来,一边摁额角一边环顾四周。
——这地方他没来过,看模样似乎还在侯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