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半夜,阎王来哄小瞎子睡觉(191)
谢遇把手中棋子摁在一个不起眼的边缘,撤去满身煞气:“那角落冷,瑶光,扶他过来。”
樊璃听他语气沉稳像占了上风,就起身告辞:“夜深了,不打搅两位的雅兴。”
瑶光扶他时白繁率先一步,拉住樊璃袖子,柔声道:“公子慢些。”
樊璃跟着白繁出门。
走到门口时,瑶光刻意落后几尺,看樊璃走远了,这才转身面向那棋盘两边的人,声线压低。
“当初幸亏有殿下和国师帮忙,我家小主子才能活到今天。我当时年轻气盛,以为国师是江湖骗子,冒犯了您,这厢给您赔个不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瑶光说着弯下腰去,郑重的向国师行了个礼。
她起身时见‘成王’脸上有些异常,没多想,说道:
“那年殿下带兵支援徐州,亲自把小主子从马蹄下捞出来,殿下大恩大德,瑶光至今感激不尽!”
“如今他和樊静伦串起来要找回记忆,以他们的心智,只要找到一点破绽就能猜到陈留往事,是以,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她咬咬牙,从没向别人跪过的人,竟然弯下膝盖,朝那两人跪了下去。
重重的一磕头,脸深深埋在地面。
“望殿下、国师切莫向他提起大将军,若他寻到线索问起来,也千万——别告诉他!这辈子,我们不求他登天凌云、大富大贵,只求他性命无恙……”
谢遇眯眼看着棋盘,光影从手边灯架晃来,眼睛针刺般疼。
他附在成王身上后,便将对方魂魄送到气海中温养,并未窥探表兄的记忆。
当瑶光提起徐州那一刻,十年流光便飞速从眼底掠过,那天成王收到前线战报,气急败坏的带上一万部曲北上支援谢遇。
他去迟了,到徐州时大局已定,乱军丛中,阿平像疯狗一样哭喊着穿过人群,朝那战阵中心的两人奔去。
震耳的嘶喊声从胸骨迸出,血液上涌,搅得脑浆扯着颅顶一阵阵发痛。
成王一辈子没跑那么快。
那是末日一样的景象,刺鼻的血腥味卷着黄土气息,奔向数万大军的少年和那追赶少年的天潢贵胄宛如两粒砸入大海的细沙,残血带斜阳,数不清的乌鸦嘶叫着把天穹染成一块巨幅黑幕。
黑幕下,一只精瘦惨白的手拎着长刀撕开包围圈,脚下血液粘稠模糊,川流般和那战阵中心连成一片血湖。
躺在血泊里的少年将军握着一把残刀,膝盖呈微屈的姿势,像人睡醒后要起来一样。
他腰侧上,那根栓玉的软绳不知道是被血染了还是本身就是那样,颜色红得让人目眩。
红绳尽头,一只小手紧紧攥住那块树纹玉佩。
坚硬的马蹄就从这只手踩下去。
“啪”的一声裂响——
瑶光出去后,白子继续落下去。
这回,那执着黑子的人迟迟未动。
“当时成王气坏了,”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血亲表弟死了,留下那发疯的幼弟和一心寻死的养子。”
“本该杀了楚氏和那孩子的,可谢禅哭闹着,没奈何,只能退了,退一步,接着又退了一步。”
“从不信命的成王殿下千里飞书,来钦天监求我救那孩子一命。我这人年纪大了,容易心软,施手搭救一把也算是积阴德了,便应命去了徐州,用我这衰朽之躯当阵眼设了个阵。
首尾两个阵辞,一个‘忘杀’压阵,是要他忘掉大将军重新开始,一个‘身死’破阵,等哪天老朽死了或者他死在我前面,这阵法就维持不住,得破——”
阵法一破,那些记忆便会泄洪般还给樊璃。
到那时,倒在那少年将军身上的怆心蚀骨之痛,和被破障英灵虐咬残杀比起来,哪个更让他绝望?
对面那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白得像死灰,眼底血丝密密麻麻几乎让人看不到眼球本色。
谢遇垂着双眸,良久,手腕一动,把一颗颗黑子收回去。
他开口了,音色却哑如锈烂的铁:“国师精通命理,可是早算到这天了?”
国师看着一点点收去的残局。
“自生死簿销毁后,测命便如赌棋猜先,所有人的命都是手中的一把棋,摊手之前,是单数还是双数,是灾还是福,都靠猜。”
老人忽然低哂:“不然这龙脉也不会落到将军手中了。”
谢遇:“向这江山借的,并不会白拿。”
国师眸光安定,只是抬眼时周遭空气冷冽如一丝丝锋利如刀的无形冰弦,屋内危机四伏!
“那么,大将军要用什么来回馈这江山?”
谢遇隔着一张案几,目光看向国师时,那丝丝冰弦倏然被一抹冷梅香撞散。
他声音嘶哑,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得看钦天监能给我什么了。”
国师明知他要问给樊璃固阵的法子,却决口不提此事。
一老一少对面而坐。
国师慢吞吞说道:“老朽此来,只单单为了讨回那段龙脉,大将军给自然最好。不给,便只能请地狱诫鞭了——”
谢遇把最后一颗黑子丢进棋篓:“大师,那七十一具天师骨快撑不住了。”
国师长眉一压。
谢遇:“加上您总共七十二具尸骸,以这区区凡骨支撑龙脉,最多能顶几年?一旦龙脉崩断,这神州便立马化作地狱,妖魔横行的景象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帝龙想看到的,国师呢?”
国师袖下的手掐进掌心。
三千年来,历代天师飞蛾扑火的拿自己尸骨去承受那龙脉上的千钧重量,好为神州亿万子民搏一刻短暂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