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半夜,阎王来哄小瞎子睡觉(44)
道士声音轻飘飘的:“我不知道。”
予兮读家
“那我屋里有女鬼么?”
“问心无愧便无鬼,不过以小公子的为人,鬼见了也是怕的。”
樊璃沉下脸,随即戏笑道:“怕我找它做亲,是么?”
道士笑着回道:“是啊,如今谁不知道南康侯的小儿子要给亡灵守寡呢?”
对方背着手,抬起眼皮看了樊璃一眼。
樊璃厚着脸皮正要口出狂言,袖子忽然被陆言扯了一下。
陆言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道:“你少说两句,这是谢家子弟。”
樊璃:“……”
樊璃小声回道:“那他人还怪好的,竟然来给我驱鬼。谢家不是大族么,他怎么沦落到跳大神了?”
走到井边的道士说道:“自然是俸禄高,来钱快。”
“……”樊璃悄悄向陆言道,“他耳朵好灵。”
陆言:“别说了,又被他听到可就尴尬了。”
道士在井口上烧了一张符纸,望着所有纸灰落入井中,这才说道:“我学艺不精,若再有古怪之事,就只能请国师了。”
陆言说道:“辛苦道长。”
“别说这样的话,来一次五两银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道士看向樊璃,“你好过一点没有,该给钱了。”
樊璃:“……”
樊璃愤怒的面向陆言:“小狗让我掏钱?”
陆言在樊璃头上轻拍一下:“先给钱吧,他背后可是谢家呢。”
樊璃只得忍痛掏出钱袋,摸出五两银子递给道士。
道士正要伸手接,樊璃又急忙收回钱袋。
道士垂下手笑望着他。
樊璃捏着钱袋子侧过身去。
就这么把水灵灵的五两银子送出去他实在舍不得,便道:“你先别着急,我问你,总是梦到同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年轻道士声线清润,缓声问:“男人还是女人呢?”
樊璃:“总之就是个人,别管他是男是女呢。”
道士望着樊璃的脸沉吟起来。
“我在钦天监时听师叔讲过一次,不知道是真是假,你权当故事听吧——”
樊璃立马问:“那你师叔编了什么故事哄你?”
道士见他嘴溜得跟什么似的,又笑了笑。
说道:“若总是梦见素未谋面的人,说明你们这辈子本该有一段姻缘,但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让本应同床共枕的两人天各一方,或者对方还没等你长大就不幸早夭,或者另与他人成婚,出现这些状况,便会梦到彼此。”
“梦到对方的次数越多,缘分越浅。直到某天你们在这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时连各自的衣袖都不会相碰,然后背道而驰,恰如水中沙与天上尘,各在一处,两处浮沉……你怎么笑了?”
樊璃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这样的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摊上什么要命的事,所以只能像关犯人似的关在这碗大的院中,我出不去,他也进不来,这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少年站在太阳地中笑着,仰起脸。
“我只是奇怪他怎么能每夜每夜的闯进梦里,以至于我除了他,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你说惨不惨?十年啊。”
他仰脸面向阳光,声音平静低缓:“十年。我就在梦里看他跪了十年。”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与他确实有些命上的牵扯,所以他跪着受苦,我站着受罪。”
如今对方站起来了,追着他又打又咬。
那人弄得他伤痕累累。
樊璃张了张嘴,声音轻得有些单薄。
“可这梦里的人竟然是会离开的么?那怎么办啊,要是连他都没有了,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有什么法子留住他么?”
他明知道对方不是个好东西,却怕入梦时再也看不到对方。
所以他不敢请道士帮他看看,看看那梦中人是否是什么鬼魂野鬼。
也不敢提对方跑出梦境的事。
道士就站在面前,只要樊璃拉下衣领,那一身咬伤就会暴露在这些能人异士的眼中。
可他站着,攥着袖子,死死护着身上的衣衫怕被别人看出来。
他怕那犟种打他、吓他、咬他。
更怕那犟种彻彻底底的从他梦里消失。
他怕。
那就只能自虐般将这种状况维持下去。
直到某天彻底缘灭,直到那带着一身浅淡梅香的人连这个梦也不要了,把他丢在那灰扑扑的荒城中为止。
“道长,我该怎么留住他啊?”
年轻道士看着那等待答案的少年,最终除了一声倾叹,什么也没说。
少年就仰着脸背对众人笑了起来。
谢遇站在门中。
少年站在门外。
他们隔着三尺台阶,就像隔了三度春秋。
少年在太阳地里笑红眼眶低喃:“留不住啊?”
“怎么会留不住?”
原来“有缘无分”这几个字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那滋味真的会让人断魂啊。
谢遇默然良久,在少年快速拭去眼尾泪水时低声说道:“你我不过是恰好在人间相逢,当时幸有几度春风吹上陈留,没别的,就只是你年幼,我少年而已。”
所以站在刀光剑影里的少年把那温暖的软肉放在心口,短暂的在这世态炎凉的人间当了一回有血有肉的人。
而小童无家可归,只能紧紧贴着少年。
只能用力抱住少年才不会被丢。
他们在飞尘飘荡的旷野中纵马绕城。
却不知那陈留大道上来来回回,走的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空欢喜罢了。
他们在那路上,多走一步就少一天,直到少年与小童背对彼此,在霜连天的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