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17)
严嵩平静地吩咐:“关先生,请一显身手。”
那身材极矮的汉子低喏一声,缓步而出,扬声道:“阁下便是江湖传闻中上穷碧落下黄泉,勾魂摄魄死不知的‘大司命’么?在下关东来,一领阁下高招。”他走得极慢,说话低而快,可就这么一句话未说完,人已到院中,还刺出了十八剑。
他刺得快,却也收得快——那青衣人并未封挡,只是原样刺还给他,剑剑攻到他破绽处,他若不收手,便等于把自己的要害往人家剑锋上送。两个人一来一往,攻得精彩,破得精彩。
所有人目光都被门外剧斗吸引了,就在这时,一道剑光陡然破壁而出。
这一剑太过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杀气,平淡得让所有人防不胜防。然而当他们看到剑光时,却发现这一剑绝不平淡——这道剑光是如此的轻灵缥缈,如梦似幻,仿佛是非人间所有的虚与实之间的一道绚丽银虹。
剑光似乎并不快,凤真郎却发现自己拔剑在手时已太晚了,崔沅、张秀儿却发现自己集毕生功力的一跃竟连对方衣角都碰不着。
剑光是稳的,如绣娘熟极而流操纵在指间的银针。
毙命倾刻,严嵩双臂暴涨,抓过静慈方丈挡在身前——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一剑的光华刺瞎了他的眼。毫无杀意的一剑,却比时光流转、万物生死迭替更无情,冰冷的剑锋平静地穿透静慈方丈的身体,准确无误地刺入严嵩心脏,将两个人钉在了一起。一击即中,沈七的肩也被严嵩抓住了,十指如刃,插进肩中。
“原来是天魔手的传人,看来你不过是个替死鬼。”沈七淡淡说着,抽剑回身格开凤真郎击来的一剑。鲜血从他肩头的十个血洞中喷溅出来,溅得半张脸都是淋漓血迹,狰狞可怖如恶鬼一般。
崔沅和张秀儿联手一击,一个使杖,一个使刀。
沈七以左臂受了张秀儿一刀,他手里的剑却要了崔沅的命。
张秀儿面色一惨,嘶叫一声直扑沈七,却已迟了。那一刹那的时间已足够沈七飘然离开。
沈七人已到张挂《一苇渡江图》的壁前,只要走进去,放下机关,一切就结束了。前面五尺之外便是岭南的秋月、冬雪、春光、夏花,便是醉眼看过的茅屋、田畦、烟雨、浊酒——可是,这五尺之路被一条峻拔的身影挡住了。
女子空着双手,凝身立定,一袭黑纱肃穆中透着一股妖丽。
疾奔的身形带着空气逆转而上,吹起了覆面黑纱,露出一张浓妆的艳丽面庞。那明明是赵南若,却又不像,但若不是赵南若,又会是谁?女子妖丽的面庞上,一双眼睛眸光莹澈,宛若嵌在脂粉中的两粒晶石,冷锐犀利,摄人心魄。
她定定望着沈七,静静道:“闻名已久,今幸相逢。”
冷酷低沉的声音,分明是出自男子之口。
这变中之变太过离奇,沈七惊得呆住,小腹上骤然一凉,接着便是一阵滚烫的灼痛。
好快的剑,好狠的一剑!
“你是谁?”沈七厉声问道。
“你们不是一直在查我吗?我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玉公子。”假“赵南若”微微一笑,不无嘲讽地摇头,“上穷碧落下黄泉,勾魂摄魄死不可……呵,不过如此。你想见相爷是不是?他老人家也正要见你。”
伤口并不痛,麻麻的有些痒,那发出男子声音的妖丽面孔也渐渐模糊了。沉入黑暗之前,沈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赵南若在哪儿?她还活着吗?
第7章 何谓死士
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沈七打了个激灵,蓦地惊醒,发现自己卧在一座阔极深极的厅堂的地上,拇指粗的锁链穿过琵琶骨和腿骨将他牢牢钉在地上。左面一排刻花镂窗,淡金的光束穿过镂空处射进来,但也只够映亮那小小的一片地方,沈七整个人都在黑暗里,身上湿淋淋的,痛到极处反而不知道痛了。鼻中一股异香,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这就是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大司命’么?”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
沈七艰难地抬头,见严嵩手捧一个小香炉,端坐在三丈开外的檀木椅上,仍旧是那副清癯模样,只是举手投足间别有种雍容华贵,和大葱山上所见时的狡诈深沉别有不同。清烟袅袅,从他手中的香炉兽口处冒出来,在半空中徐徐浮动。严嵩身后立着一名戴着玉质假面的少年,身材修长,只那么静静站着,却别有种渊停岳峙的高手风范。
“两处设反歼之局,两处的替身都毙命当场,暗流的实力真是不容小瞧。”严嵩抚着炉壁微微颔首。
“严相身居高位多年,想必也是凭着这份儿谨慎。”沈七点头,“本来还为没能杀到真身可惜,原来两处都是替身,那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严嵩奇道:“你不问我你的那些同伙如今怎样了?”
“那还用得着问么?严大人有备而来,算计极精,自然早定下了一网打尽的好算计,而暗流料到相爷有此布置,也早已布好退路,这一场自然是两败俱伤之局。”沈七淡淡一笑,强撑着坐起来,拱手道,“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听凭阁下处置便是了。”
“你很镇定哪。”严嵩微笑,颇有趣味地看着沈七,起身踱了几步,突然回头,盯着沈七冷笑,“多年来,你们屡屡与老夫作对,我不妨告诉你,经此一役,暗流的势力已彻底土崩瓦解。”
沈七微笑:“恭喜相爷,贺喜相爷,又逃过一劫。”
严嵩盯着沈七瞧了半晌,忽道:“我不想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