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18)
“天下之才,有可为你所用之才,有不可为你所用之才,只怕强求不得。”
“宁肯死?”
“生有何欢,死亦何苦。”
严嵩默然片刻,坐回椅中,拊掌冷笑:“好一群孤胆义士!好一句‘生有何欢’!”他雍容华贵的容颜突然转为深沉冷厉,扬声道:“带她上来。”
门外有人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响,门吱哑一声打开,走进一人,沈七猜不出严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向来人瞧去,那人逆光站着,沈七在黑暗里呆得久了,视物颇有些困难,一眼看过去,只朦朦胧胧看见一条窈窕身影,
“毒姬见过大人。”是女子的声音。华丽中略带苍凉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这声音绝不会错的,是赵南若。
沈七的心突然凉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不确定自己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南若小姐,”严嵩淡淡道,“终于见到老夫,心中想必百感交集。”
赵南若被这句话劈得身子一震,身子倏地拔起,闪电般掠向严嵩,严嵩身后那戴着玉质假面的少年低哼一声,拔剑阻挡。赵南风出剑极快,那少年的剑也是极快,两人以快打快,双剑相击,汇成一声长长的“叮——”。
门外有数缕绵长深沉的呼吸,显见绝非庸手,却并不进来。厅堂幽微的光线里,两条人影惊电般腾挪转侧,严嵩的声音便在这剑影里淡淡响起:“赵姑娘入我严嵩门下已有三年之久了,这三年里,你从‘暗流’里共买通刺客分三次对付我,可惜,除了其中一次我手下的人打草惊蛇使得他们临时撤退,其余两次,次次失败,伤亡惨重。这一回当真是计划缜密,竟然还请出了杀手这一行的绝顶人物。你临阵倒弋,拿暗流杀手的人头立功,以换取接近老夫的机会,做这最后一刺……可惜,你今日却要死在此地。”
“南若小姐,可知你败在何处?”严嵩问道。
赵南风被那少年的剑势压得死死的,已没有精力应付严嵩。
严嵩体谅地笑了笑,“天罗花生于西域,无色无味,是天下间最防不胜防之毒,可惜许多人并不知道,天罗之毒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在人身体里潜伏数十年之久,一朝遇到龙涎之香才会骤然暴发。南若小姐,你一身相生相克的毒血,现在被天罗花之毒搅乱,却不知是何滋味?”
赵南若额上直冒冷汗,显然已经不支。
严嵩突然双掌一击,喝道:“中路弃捐、零落飘沦、沉埋无用、夜夜冲天!”
伴着严嵩的喝声,那脸罩玉质假面的少年剑法忽变,剑招古崛激扬,剑意悲慨深沉。赵南风顺手接下,竟使出了相同的招式,两人不由都“咦”了一声。这由唐人郭震诗作意境化来的宝剑篇剑法只四式,到最后一式便是两败俱杀的杀招。挟着前三式的慷慨勇烈,那一式“夜夜冲天”使出来便没有回头路了!
“住手!”沈七大吼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然而身子被拇指粗细的铁链穿过琵琶骨和腿骨钉在地上,只起了一半就重重摔了回去!
严嵩的声音闷闷地传入耳中:“张志远虽然得过赵兰桦的指点,究竟还差些火候,南若小姐,你看清了,这才是你们赵家真正的宝剑篇剑法。”
沈七心中一声长叹,睁眼望去,赵南若已倒在地上,那脸罩玉质假面的少年提着长剑,站在旁边怔怔地出神,嘴里喃喃,“义父,你不是告诉我,这套剑法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不传之秘,她、她怎么会我的独门剑法?”
沈七道:“玉公子,揭开她的面纱,便有你要的真相。”
少年茫然地看了沈七一眼,却迟疑着不动。
严嵩道:“玉儿,照他的话去做。”
少年终于走到赵南若身边,俯身揭开了罩在赵南若脸上的面纱,面纱下是一张妆容艳丽的脸,虽然因痛苦而有些扭曲,却不掩其丽。少年凝视良久,缓缓取下了自己面上罩的白玉面具。
虽然一张是少年男子的面孔,一张是青年女子的面孔,却是惊人的相似,宛若并蒂花开,镜外化身。
沈七心中一阵惨然,猛咬钢牙,出手切断骨头,硬生生将身子从铁链中撕扯出来。虽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身体,然而这样非人能承受的痛楚还是令他眼前一阵青黑。他提气纳息,抓住铁链,凭借着天生神力硬生生将铁链从地上拔出来,甩手砸向严嵩!
少年正痴痴望着赵南若,听到风声,下意识地斜跨一步挡在严嵩身前,挥剑格挡,剑虽是好剑,但怎挡得了这粗铁链子的威力,“铛!”的一声,剑折作两截,少年顺手一捞,一把攥住了铁链。
“认贼作父已九年,迷途尚不知返吗?”沈七厉喝。
少年不由一呆。他失神的刹那,沈七放掉铁链,以手撑地,已越过他身畔冲向严嵩。严嵩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有人被穿了琵琶骨和腿骨,竟还可以用这种方法脱身出来,这样的痛楚,是一个凡人能承受的吗?
“来人!快来人!”严嵩突然清醒过来,一面惊呼,一面向门外急退。
沈七岂容他逃脱!
“你难道仍然是替身吗?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死士,上官澜给这一击起了个名字,叫‘修罗劫’!”沈七全身是血,双眼亦是血红的,瞪视着严嵩,嘴角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整个人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浴血修罗!
突然,一缕寒气从后心窜进身体里,仿佛在身体里开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黑暗的风从那个缺口里灌进去,那寒冷在全身的血脉里流,和血脉里一些激扬的、热烈的东西冲突着。沈七仿佛没有看见从胸口透出的剑尖,反而仰天一声大笑,猛地一咬牙,咬碎满口牙齿,白光和着红光闪动,流星一般射向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