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19)
“这一招叫毒牙!”沈七大吼道。苦练了多少年的功夫,终于使了出来,那些和着血的牙齿仿佛一只只怨毒的小嘴,嘶鸣着扑向严嵩。一条身影斜掠过来挡在严嵩前面,挥袖裹走了那些毒牙,却被其中一颗毒牙射中,立刻痉挛着缩成了一团。
微微的麻意在嘴里漫延,沈七不由摇头苦笑——还是不行吗?严嵩何其命大!
那冰冷的东西在他身体里搅动,搅得他全身的骨头都在酸楚地嘶叫,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吼道:“好大胆的刺客!死到临头还敢嚣张么……”突然,少年的声音嘎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手给生生掐断了。
沈七回头看去。少年暴怒的脸渐渐僵硬,身体摇晃了一下,忽然往后摔去。赵南若单臂抱住了他,缓缓抽出沾满血的宝剑,扔在地上,双手缓缓捧起少年的脸,端详了片刻,轻声道:“小风,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她神情哀绝,仿佛是痴了一般。
“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少年嘎声道。
“我是你的姐姐啊,小风,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的尸体,原来……你在这里啊……小风,原来你在这里……”赵南若的手指拂过少年的脸颊,笑了一声,抬起眼睛看向沈七,轻声道:“谢谢你,你已经尽力了。还有,九年前你救我,其实……我一直很感激,从没有……没有恨过你……”她眼光渐渐涣散,头软软地垂了下去,容颜上一抹惨笑犹在,仿佛是朵凋枯的花。
“义父!义父!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我……我究竟是谁?”少年从赵南若怀中挣出来,满身血迹,求救般向严嵩爬去。
侍卫们已冲了进来,团团把严嵩护在背后。严嵩怜悯地看了眼中了毒牙痛苦地滚倒在脚下的张秀儿,对身边的凤真郎摇头叹息:“当年曾铣入狱,眼看就要连带着把夏言拉下马,赵兰桦却夜闯禁宫面圣替曾铣送陈情表,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我派卓远取赵兰桦一家人的头回来,他却抱了个孩子回来,说那孩子是练武的奇才,杀了太可惜,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凤真郎何等伶俐的人,笑道:“莫非就是玉公子?”
“不错。”严嵩点头,“后来发现赵兰桦还有个女儿给走掉了,老夫派人去找,得知那女孩儿沦落青楼,后被赵兰桦的好友张志远救去。”
凤真郎笑道:“这么说相爷当年就留了心,要留着玉公子对付赵南若?”
“不错。这些年来,我严令他不许取下假面,就是为这个缘故。”严嵩微微一笑,看向少年,“玉儿,老夫真要多谢你了,这些年替我挡了不少刺客,连自己的亲姐姐也下了杀手,若不是有你这张脸,我要认出赵南若的身份还真有些难。谁能料到,赵兰桦一世英名,生下个女儿,却人尽可夫,比娼妓还要下贱。”
少年瞪视着严嵩,神态如颠似狂。
“相爷英明。余下的事,交给小人们就是了。”凤真郎微微一笑,朝崔沅使了个眼色。一步步逼向沈七,经过少年身边时,手轻轻一拂,扭断了少年的脖颈。
沈七心中一阵彻骨之痛,紧紧握住了双拳。
“大司命,还能站起来吗?”凤真郎微笑道。
“修罗劫一共三式,刚才仅用了一式,岂敢藏私,自当献技以博君一笑?”沈七微微一笑,剑眉轻扬,生生从左手上折下两节指骨,狠狠掷向凤真郎和在场的东瀛武士。众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这样以自身骨肉作暗器的惨烈震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等他们想起来要躲闪时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指骨没入了身体,异样的感觉在身体里流窜,叫他们觉得心惊!
“这一招,叫舍身!”沈七大吼,全身都痛得在抖,但还能忍受,多年的训练,那些苦不是白受的,眨眼间,又是几颗指骨激射而出。严嵩早已在侍卫的护卫下仓皇逃走,张秀儿口吐白沫瘫倒在地,凤真郎和几名被指骨所伤的侍卫全然不顾形象,满地打滚,张着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抓。剩下的人吓呆了,远远站着不敢近沈七的身。
“忘了提醒你们,我全身都是毒,血里都是毒呢。”左手指骨射尽,沈七轻轻闭上了眼睛,“最后的一式是留给我的,叫‘无忧’。”拇指轻轻扣上食指,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顿了一顿,张开眼睛看向窗外。
窗子不知何时被推开的,阳光一泻而入,金色的,带着暖意,沈七伸了伸手,却够不到。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前有些洁白的花在摇动,宛然便是那夜的梨花,凄凉哀婉,带着不甘心,然而终于在人世的风雨里宛然飘零。他或者她,其实也只是像那些梨花一样,想要静静地开过一个春天……只是这人世的风雨呀,事事不由人。
嘲讽地笑了笑,他轻轻一弹指,刺破了指尖的一粒小小的肉色凸起,淡黄色的粉末陡然散开,众人离得虽远,却也忍不住惊得退了几步。粉末落在琵琶骨处的血洞,“滋”的一声,肌肉顿时迅速腐烂起来。
“是化尸粉!”有人叫道。
沈七仍是微笑着的,他觉得有些累,还有些解脱般的轻松快意。他微侧着头,静静望着窗外,耳边隐约是上官澜答应过他的话:“这是最后的一次刺杀,无论成败,只要你能活着回来,便可脱出暗流,从今往后随便你爱去哪里,做什么,都由你。”
可惜,他的人生就要在此停顿了。
岭南的春花秋月,酒酿、茅屋、烟雨……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梦,最后,也终于只能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