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不再熟悉,他以为他终于自由了。
在即将饿死的时候,遇到了施舍他吃食的好心人。
只是那好心人有些奇怪。
那人拿着一张纸,低头看看,又抬头看他,末了嘴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就是他。”那人说,“我们要发达了。”
“多亏巫医大人的画技超群。”那群人笑。
少年慢慢放下手中的白面馒头,目光中的懵懂褪去,渐渐冰冷。
他又被套上了锁链。
他以为自己跑到天涯海角,谁知一个停步,又落入圈套。
他们手里有他的画像,无论他跑到哪里,都可以将他再抓回去。
他始终不曾远离那片土地。
……
……
“谁把门锁了?!”
“老大别恼,是窈娘非要锁,说是怕他跑了。”
“他手脚都绑着,如何能逃?”
“我说也是呢,他孤身一人,还没有照身贴,在这西京城中寸步难行,怕是出了这个门,就要被千翎卫抓起来了。”
“算了,踹门。”
哐啷一声巨响——
有人拎着灯笼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谢昭凌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他被亮光晃了下眼,抬手遮在额头上。
睁开眼的瞬间,便有凌厉的杀意泄出。
他屈起一条腿,手腕搭在膝上,满是伤痕的背靠着潮湿腐旧的墙壁,目光冷冷刺向来人。
“哟,狼崽子警惕性挺高的啊。”刀疤男弯下腰打量他,目光扫过他的手铐脚镣,嗤笑了声,“倒是好运。”
少年仍不说话,只沉默看着他。
他来此地不过三四日,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二十字。便是被欺负得狠了,才堪堪冒出几声气音的闷哼。
是个能忍的真汉子,刀疤男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不过欣赏归欣赏,在他的地盘冒犯他的权威,便该死。学不会乖巧,学不会奉承,便该死。
“狗”要有“狗”的样子,在哪儿都一样。
浑身是刺,只会扎得自己遍体鳞伤。
“起来。”刀疤男直起腰,如视蝼蚁般轻蔑地垂眼睨他,“东家要见你。”
第06章
【6】
谢昭凌被人卸了镣铐,带到一间包厢里。刀疤男将他推进门内便走了,竟然未曾为难他。
房门关上,谢昭凌微微抬眼,环顾四周。
屋中整体构造简单,但为数不多的物件中透着股低调的奢华。
外头天光至暗,仍未到破晓时分,可这屋中灯火辉煌,分明与白日无异。
花纹繁复的香炉随意摆在角落,香气萦绕,烟气袅袅。屋中明灯璀璨,雕梁画栋,说不出的富贵繁华。
房间正中间突兀地摆着一把梨花木圈椅,扶手上雕刻着精致绝伦的花纹。而座位正对面是一扇绘着翠竹的屏风,将后面大片空间隐藏。
谢昭凌垂下眼,心里有了盘算。他没有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只在一旁站定,低下头。
少年安静地站在角落的样子,被屏风后的人尽数看在眼中。外面很亮,足以让里间的人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出,屏风后的人对他的兴趣很浓。
少年不答,他似乎并不在乎问话人是何身份,有何背景。有钱没钱,官大官小,似乎都不能震慑到他。他不惧死,遑论权贵。
郑丰南被冷脸,也不恼,又看了他会,才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
少年面色无波,不卑不亢,他压根不知胆怯二字如何书写,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
面前男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眼狭长,鼻梁高挺,他面上带着笑,不知是否天生笑眼的缘故,微微一笑便给人一种十分热情友善的感觉,可这笑意落在谢昭凌眼中,只有说不出的恶心和厌恶。他不由得想起幼年印象中的那个男人,顿了顿,微微错开目光。
眼前人一身的锦衣华服与配饰用的是他说不出名字的工艺和布料,无疑是个有钱人,应当……还很有权势。谢昭凌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眼底闪过思量。
“我姓郑,在这西京城里虽只算个小人物,”郑丰南语气含笑,成竹在胸般笃定,“但将你从这腌臜地捞出来,只是小事一桩。”
少年原本还漫不经心地听着,闻言倏地抬眸,那一眼锋利无比,没有一点惊诧或是受宠若惊,只有无尽的排斥与冷厉。
这倒是出乎郑丰南的意料。
但凡人活在世,总要在各处都分上个三六九等,无论是穷乡僻壤还是富庶鱼乡,都是有本事的压着没本事的,在哪儿都如此,更不用提此地是吃人不骨头的皇城。
没有人不想往上爬,尤其是卑贱到尘埃里的蝼蚁,谁不想翻身做众生之上的那个人呢。
郑丰南心思百转,话锋一变,“当然,我虽看中你这个人,却并非想帮你。”
这话一出,少年眼中的排斥倒是褪了不少。
郑丰南慢慢抬手,掌心落在少年肩膀,“好好考虑,你知道什么选择是对的。”
他感受到少年瞬间紧绷、蓄势待发的身体,微微勾唇。
打角落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人,那人打开房门,显然是要送人走。
谢昭凌没多做犹豫,只目光冷淡又警惕地睨了对方一眼。
他在屋中停留不足一刻,直到此刻才终于开口。
少年嗓音低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叫什么。”
男人一愣,随即低声笑起来,他靠着柱子,满面愉悦地摊手,“郑丰南,想打听便去吧。”
谢昭凌不再言语,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