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凌微阖眼睛,长长的睫羽半垂,掩下浓烈的杀意。
搭在膝上的手指蜷起,握成拳头,手背青筋凸起,心中某个念头愈发强烈。
送走了骂得浑身舒畅的吴大夫,屋中一时寂静无声。
玉竹从外头回来,门口守着几名小厮。
“姑娘,您吩咐的事办妥了,四公子已派人将东西都送了回来。”
先前担心谢昭凌过不好,往四哥院子里送过不少东西,后来知道了东西被四哥扣下,乔姝月便一直都想夺回来。
眼下东西和人都进了她的院子,从此往后,都只有她说了才算。
乔姝月提不起精神,恹恹地道:“都放回库房里吧,对了,那盒化瘀膏在吗?”
玉竹跑出去检查,站在门口扬声回道:“在!”
“刘妈妈,那药膏你分出来一半,给妙荷送去,算我跟她赔不是。”
刘妈妈一惊,忙推脱,“她哪能用那么好的东——”
乔姝月却没了多说的心思,裹着被子,闭上眼睛,“去吧。”
等她昏昏沉沉,睡醒一觉,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幔帐落着,隐约有光亮透过缝隙照进来。
乔姝月躺着缓了缓,仍觉得头晕,额头滚烫。
这次落水令她元气大伤,也不知要养上多久才能恢复。
眼下谢昭凌被她带到了身边,接下来该轮到解决二哥的麻烦。
可惜她撑着这具病弱的身子,实在有心无力。不能出门,就得想点别的法子让二哥躲过祸事。
乔姝月轻叹了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嗯?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她茫然抬手,将窗幔撩起一边,侧过头看去。
在她的床榻对面,窄小的方几旁,少年还坐在她睡前便在的位置,一手执笔,对着手边的烛灯,安静抄书。
注意到她的动作,少年抬眸望来,那一眼情绪极淡,好似漠不关心,手上却失了准度,在不该落笔之处晕染开一片墨迹。
“……醒了?”
乔姝月懵懵坐起身,顶着一头乱发,一眼不错地直勾勾盯他,半晌,才舍得眨了下眼,“我以为你回去了。”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中带了点委屈。
谢昭凌疑惑:“不是你让我在此抄书?”
她不发话,这院里也没人会赶他。
乔姝月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茫然道:“可是你想走不就会走吗?”
就像那会把他托付给吴大夫,他不想留,半夜翻窗也要逃走。
后来回来,也是他顾及着那五十两银子,内心愧疚才又回来的。
他本身不喜束缚,不喜欢规矩多的地方,她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她靠着“恩情”,强迫他驻足于此。
他懒得应付,她不是没看出来。
在四哥院里时,他独来独往,从不看人脸色。
来到她这儿,他也不愿意靠她太近,连让他进门都要靠威胁。
所以她以为,在她睡过去后,在无人能压制他、强迫他时,他就会离去,回到自己的屋子,独自进行他要做的事。
可是他竟然留下了,一直到她醒来。
谢昭凌蓦得起身,“你……”
他看着小姑娘瞬间泪汪汪的眼,有些无措,怎么又把她弄哭了。
“我走。”他低声道,“你别哭。”
谢昭凌以为她是不满意醒后看到他才生气。
他抓起书,正欲逃,忽听小姑娘拔高音调叫了声:“站住!不许走!”
俩人动静闹得大,刘妈妈急匆匆从外头赶过来。
见他们二人一坐一站,面面相觑,两张一模一样茫然呆滞的脸,顿时笑了起来。
“你们可真是热闹。”
刘妈妈端了碗药来,谢昭凌就这么看着乔姝月喝。
他以为她会因为嫌苦而哭闹,结果没有。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十分豪迈痛快地一口气饮完。
刘妈妈看出少年的诧异,得意又自豪:“咱们姑娘最是懂事坚强,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强上不知多少。”
刘妈妈端着空碗离开。
谢昭凌想的却是,她该喝过多少药,才会这般习以为常。
他想起自己幼时被骗下喝过许多药,也不如她这般神色轻松。
“那药……没问题吗?”他犹豫开口,“有没有检查过?”
乔姝月愣了下,很快弯起眼睛,“吴大夫开的药方,刘妈妈亲自煎药,绝不会出问题。”
原来陛下从小的性子就这般谨慎啊。
前世她重病那段时日,陛下总是格外紧张,担心有人会往她的药里动手脚,每一次都按着太医院的那些太医,非得他们每个人都来上一口,半个时辰后人没死,再给她服下。
一时间两人又无话。
谢昭凌默默看她一会,拿着笔坐了回去。
他提笔写字,一笔未落,忽然又听到小姑娘哈哈大笑的声音。
她才刚溺过水,嗓子哑着,本来说话就不畅快,她还笑得无比大声,喉咙与胸腔都带着异响。
笑着笑着喘不上气,又止不住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他。
谢昭凌:“……”
“你为何这么拿笔啊?”
乔姝月笑得浑身抖抖抖。
她学着他的执笔姿势,手握成拳伸出去,“哪能攥着笔写。”
谢昭凌沉默了会,“我没学过。”
他没有念过书,不会写字,抄书都是照着笔划画出来的。
说是罚他抄书,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什么。
乔姝月笑声不停,裹着被子,冲他招手,“你来,拿着笔过来。”
谢昭凌不动。
“来啊,难道让我下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