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凌无奈起身。
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把笔给我。”
谢昭凌将毛笔递了过去。
乔姝月披着被子,跪直身体,与他差不多高,接过笔,示范给他看。
“最常见的握法呢,便是悬腕执笔,这三根手指轻轻捏住笔杆,这根在下面抵住,指按实,内掌虚,外掌竖,手腕平。”
她说起每个手指的位置,就翘起那根手指点了点笔杆,三言两语便能叫人听明白。
谢昭凌听得认真,将她每个姿势都刻在心里。
乔姝月把笔还给他,扬着下巴,“来试试。”
少年天资聪颖,一下便学会,且动作十分标准。
乔姝月目露欣赏的光,心知他只是没有资格与条件去学习,并非蠢笨之人,若给他机会,假以时日,他定前途不可限量。
她要将最好的老师都送到他面前,让他此生的路更加平坦顺遂。
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遗憾与怅惘。他这般厉害,若没有她,也会活得很精彩。
她失神一瞬,再垂眸,忽然察觉他一个错处。
嗯?刚刚他是这么握笔的吗?怎么印象里不是。难不成是不熟悉姿势,所以没拿稳,手滑了?
“嘿!被我逮到了!”小姑娘心底那点惆怅顿时烟消云散,“还得靠我纠正你!”
没她不行。
美滋滋的,抬手要去挪他那根没摆对位置的手指,即将碰到时,她忽然僵住。
想起初见时被他反手拍开的那巴掌。
想起拉他衣角时他隐忍勉强的神情。
想到妙荷那只差点折断的手腕。
“嗯……”
乔姝月硬着头皮,试探地,手指一点点靠近,每靠近一寸,便偷偷瞄他一眼,靠近一点,再瞄一眼。
等到手指尖尖真的碰到他的皮肤时,她屏起呼吸,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瞧。见他面色无异,于是又胆大了些,两根手指轻轻将他捏住。
这下他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谢昭凌也将目光落了过来,淡淡瞥了一眼两人手指相碰的地方,没有嫌弃与厌恶,也没有被逼迫的勉强,他面无表情地,又将目光挪走。
乔姝月抿着唇,努力藏起笑意,将他的手指摆到正确的位置,小声:“小拇指要贴着这里哦。”
少年偏过头,耳根泛起淡淡的粉,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哦,知道了。”
第25章
【25】
一连两日,谢昭凌都会被传召到过去,被人盯着抄书。
从起床到入睡,他几乎没有被准许离开的时候。
小菩萨是这么说的——
“我养着病不能出门,可功课不能落下,所以从明天起,你每日来我这报道,我教你写字,同时也在帮自己温书。”
她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
谢昭凌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是我从前用过的字帖,你先照着它画,我读自己的书去了。”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安安静静地读书,而是靠着床头,嘟嘟囔囔的,将字帖的内容背了起来。
谢昭凌并非一个字都不认识,当他发现她所背内容恰好是自己笔下所写内容时,抿了抿唇,停笔抬眸,看了她半晌。
乔姝月时不时偷瞄,某次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时,惊得脸颊通红,好在她仍在低烧,脸色本就红润,她横眉瞪他,“用心些!”
看、看她作甚!
谢昭凌沉默不语,又低下头。
“阿娘罚你抄弟子规,是因为她很喜欢这本书,我们小时候都抄过三五十遍,每回抄书都是这个。”
“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注①
“这句话讲得是要博爱众人,亲近仁德之人。”小姑娘像个小夫子,哑着嗓子,喃喃自语,“博爱众人……你以后会做到的。”
一日下来,谢昭凌将字帖上的字认了大半。
“当真聪慧。”刘妈妈同玉竹感慨,“你小时候学字,一天认不会十个字。”
玉竹不服,“那紫棉也没比过他。”
“紫棉一日能学三十个字,比他是比不过,可比你……”
玉竹气得扭身,回头看到谢昭凌拄着拐杖,慢悠悠往外走,酸溜溜地哼了声。
刘妈妈见他出来,冲他温和笑笑。聪明孩子谁不喜欢,虽说早先同他有些过节,但这两日相处她也看出他的品性,骨子里是个好孩子,只不过自小缺少教导,才成就这般寡凉的性子。
“明日可晚些时候来。”
谢昭凌愣了下。
刘妈妈解释道:“看天色,夜晚免不了要下场雨,晨间阴冷,你的腿不好再受风。”
谢昭凌局促地低下头,拄着拐快速走开,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刘妈妈笑着进了屋,见乔姝月捧着少年的练字纸,看得津津有味。
刘妈妈将椅子往边上搬挪,随口道:“那孩子没被人善待过。”
乔姝月微怔,偏头看过来。
“我瞧得分明,他不懂如何回应旁人的善意,有些时候,待他太好,他反而会排斥。”
这叫刘妈妈想起街头巷尾流浪的小猫,最初看到人时,会好奇会亲近,以为遇到好心人,可实际换来的只有带着厌恶的拳打脚踢。
受过的伤足够多后,便不会再亲人,面对朝他伸过来的手,会下意识以为是攻击,于是竖起浑身的毛,露出尖尖的牙齿,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声音。
刘妈妈感慨了声,抱起一沓脏衣服出了门。
徒留乔姝月一个人,茫然又难过地抱住膝盖。
谢昭凌回到房间,李成正准备出门。
自从少年来到木兰院,李成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他也有了同吃同住的伙伴,别提多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