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姝月噗嗤一笑,“我养着病,又不能出门,哪里需要你保护啊?这院子里最大的危险就是树上和草里的虫,有李护卫盯着抓呢,用不着你。”
“那你……”
“我说的,是我二哥。”她轻声道。
谢昭凌蓦地哑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情愿。
他为何要去管旁人?旁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乔姝月笑意更浓,就知道是这样,他的性子她这两日算是摸清,少年时期的陛下堪称一匹孤狼,独来独往,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现如今,离他最近的便是她了。
而她好不容易焐热了一点的心,刚刚不知为何,又起了疏离之意。
小姑娘沮丧一瞬,很快又振奋精神。
“二哥要为我报仇,可他通常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会轻易踏入旁人的陷阱,万劫不复。”
“四哥心思缜密,但他似乎也没将我的忠告放在心上。”
乔姝月望着自己的短手短腿,惆怅地叹了口气。
毕竟她只有十岁,说出的话在谁心里都没几分重量,只当她年少无知,随口一言。
“你不同,你对危险感知敏锐,聪慧机敏,最重要的是——”
谢昭凌从未听过这么多夸赞的话。
他只觉得头脑发昏,嘴唇干涩,他嗓音发哑,没察觉到自己竟有几分期待接下来的话:“……是什么?”
小姑娘笑意盈盈:“你最听我的话。”
在谢昭凌的眼中,小菩萨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佛光。
谢昭凌按捺不住想要逃避的本能,狼狈地避开她的注视,语气苍白:“听话是因为……”
“因为我是你的主子嘛。”她理所当然道,“对吗?”
“……嗯。”
“因为你欠我银子,可对?”
谢昭凌手指颤了下,微微垂下眼睛。
她都知道的,什么都知道,她似乎能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从未有过。被人看透内心,应该会很排斥才对,可他似乎没有……
“这便够了啊。”乔姝月笑道,“我喜欢听话的人。”
“喜欢”是个陌生的词语。
如一口铜钟在谢昭凌心头敲响,震得人头骨发麻。
她像太阳一样热烈。
指引着他逃出村子的那轮太阳。
会将人的灵魂都灼伤的烈日。
让一个久在深渊、不见天日的人,害怕靠近,又忍不住竭力追赶。
谢昭凌看向女孩,再一次为她的敏锐与聪慧所折服。她一点不像她两个哥哥,老二没什么脑子,老四又城府深沉,她却热烈坦荡,勇敢坚强。
“禁足期快要过了。”
乔姝月点到为止。
谢昭凌挣扎良久,终于点了下头。他悄悄活动了一下腿,计划着等能出门,便去帮她打探消息。
只是他才一动,小姑娘的眼睛就看了过来。
她警告道:“要时刻记着不可冒险,不可用你的轻功,走路要拄着拐杖慢慢地走。打听事是靠嘴巴,不是靠你的伤腿。”
谢昭凌:“……”
他没忍住笑了笑,没再言语。
说了会正事,小姑娘又泛起困来,迷迷糊糊地,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少年不自觉温和了眉眼。
他冲她行礼,转身要走,忽然想起陆思蓁离去时说过的话——
“李护卫没事可不会进屋,再同我说说你那位阿凌?”
谢昭凌耳朵一下就热了。
他是她的没错,花了五十两买下的他是事实,但这话听起来叫人误会。
“他可不一样。”
她当时是这般回答的,而后便将好友驱赶走。
他……不一样吗?
和在外头遇到的被霸凌的小童、和她幼时救过的小猫小狗、和乔家下人们口中的那些被她救过的人,都不一样吗?
他哪里特殊?又何以得到与众不同的善待?他一直想不通,她为何会救下他。
他们明明素昧平生。
——“月儿救下你是心善,她慈悲心肠,见不得欺凌弱小。”
那他应当与那些人并无不同才对,可她待他又实实在在地特殊到极致。
这些问题自打乔四公子头次警告时便扎根于心底,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周围的人不断提起,根埋入得愈发深,他也从最开始的漠不关心,到忽视不得。
行至屏风旁,谢昭凌没忍住转头:
“你究竟为何要带我回来?”
第28章
【28】
谢昭凌从前问过许多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他的血,为什么要听巫医的话。
为什么非要将他抓回来,别人不行吗?
为什么出身低微的人就要受人欺凌,任打任骂都不能还手。
后来他发现,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没有资格提问。
那之后他便再不问了,他选择摒弃掉所有的思考,随心而为,不去深究其中缘由。
他已经许久没有思考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没想过自己进了悦泉楼后,那些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恶意,明明只是初见。
也没想过为什么悦泉楼的东家,那个叫郑丰南的男人,他会对自己发出邀请。
更没想过乔姝月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今日这一问出口,他便后悔了。
于是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等乔姝月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乔姝月:“……”
她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捂着唇偷偷笑起来。
挺好,他开始思索这些问题,就代表自己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他不再像最初进乔府时那般,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也无所谓别人待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