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犯难地看着这一双双天真又明亮的眼睛,硬着头皮二度分类:“上高中的,站上来。”
呼呼啦啦的,又起来四十多个学生。
叶菁菁直接打包:“你们跟着去食堂,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先听,别插嘴。等人家说完了以后,再给你们支招,看怎样提高成绩。”
她侧脸伸头,朝77级化学系的文艺委员招手,“来,劳驾你跑一趟,把这些学生带过去。”
教室里总算空了一些。
剩下的初中生家长有点着急,试探着问:“要不让我家小孩也去听听吧。”
“不急。”叶菁菁摇头,“人一多,容易乱,会顾不过来。”
更重要的是,在她看来,九年义务教育跟高中的学习方法还是有区别的。
她笑着看家长们:“现在我要问问孩子们的家庭情况。”
立刻有家长警觉:“学习还看什么家庭?老师啊,你可不能搞苏修那一套,上大学不能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小姐的特权。列宁说了,大学招生,首先应该无条件地接收无产阶级和贫苦农民出身的人。”
叶菁菁还没说话,旁边其他家长先反驳了:“你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上。我们厂有个大学生,上了一学期实在吃不消,死活退了学。”
哎!这可稀罕了,还有人不愿意上大学?
“嗐!骗你们干什么。我们这位工人师傅,手上技术好,小时候在家种地,后来当了兵,退伍又到我们厂上班,标准的工农兵。”
“73年高考后不是凭借老茧上大学嚒,又开始推荐上大学。厂领导慌死了,生怕推错了自己要倒霉。厂里开会开了好几次,最后决定,工农兵学员,那必须得又是工人又是农民又是兵,这样总不会犯错了吧。所以推了他。”
“结果我们这位师傅,文化程度只会歪歪扭扭画自己的名字。上大学对他来讲,是活受罪,他一点儿也听不懂。熬了一学期,他感觉自己要疯了,坚决写申请,死活不肯再上,硬是回厂里去了。”
众人听了都稀奇,把上大学上成坐牢,也是神奇了。
立刻有家长分析:“他正式工吧,带薪上学又没的奖金补贴,肯定还是回厂里上班挣得更多哎。他当然无所谓咯。那个时候大学生又不吃香。”
其他人附和:“没错,要换一个,比方说下放知青或者农民,或者是临时工,别说只是听不懂课而已,天上下刀子,他们都会咬牙扛着。”
又有人叹气:“他也是傻,熬完大学,他就是干部了啊,跟工人身份能一样吗?讲是厂来厂去,社来社去,但实际上好多人毕业都到省市革委会当干部去了。”
周围家长们哄笑着点头:“就是就是,当干部会画名字就够用了。”
叶菁菁也不急,等他们八卦完了,想起来正经事,才接腔。
“我问的家庭情况,不是家庭出身,而是家里的氛围。”
“有的家长觉得学习是小孩自己的事,跟大人没关系。他们自己在家呼朋唤友,打牌喝酒,闹腾腾的。指望小孩在这样的环境下,认真读书学习,现实吗?”
现在人间ETC真不少,立刻有人抬杠:“怎么就不能?主席还特地跑到闹市去学习,不照样不受打扰吗?”
叶菁菁最烦这种人。
一个个以给小孩制造苦难为荣,美名其曰:磨炼孩子的意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也不想想看,成为他们的小孩,孩子一生都注定磨难。
“我能问一下,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家长立刻警觉,眼睛都横起来:“怎么了?工人老大粗一个,我小孩就不配上大学了?”
“具体是什么工种?”
“钳工。”
“那行。”叶菁菁点头,“现在我假设一下,厂里给你下任务,让你加工一批精密零件。你在车间干活,其他人都在喝酒打牌划拳,你烦不烦?”
这位杠精家长强撑着面子:“这有什么关系,我干我的活。——啊!”
他吓得猛地跳起来,哪个王八羔子跑到他耳朵边上喊了一声?
叶菁菁挡在跟她打配合的大学生面前,笑着看家长,意味深长道:“看,你一个大人都经不起打搅,何况小孩子呢?”
一圈家长纷纷附和:“是这个道理,家里闹腾,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
叶菁菁笑笑:“还有的家长,忙的时候,喜欢喊小孩跑个腿。这没问题,但要看时候。比如说小孩正在写作业看书学习,被突然间打断,思路一下子没了。等打完酱油回来,孩子还得再花时间重新进入状态。那这学习效率低,也不是孩子想的啊。”
杠精家长又跳出来彰显存在感,语气酸溜溜:“老子供他上学,是供了个祖宗啊?”
“那厂里给你发工资让你上班,也是在供祖宗吗?”叶菁菁毫不客气,“你干活干得好好的,领导喊你停下来去扫个地,你再重新上手,是不是又要调整状态?”
其他家长不耐烦了,压着杠精:“就是,人家老师讲的有道理。你让老师讲完。”
叶菁菁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将心比心。”
“上班是大人的任务,上学是小孩的工作。有些事情是共通的。”
“比如说,有人干活,不喜欢人一直在旁边盯着,有人就无所谓。这是个人个性问题,不存在谁好谁坏。放在小孩身上,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