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16)
然而,那时年仅十来岁的闵行却逆来顺受惯了,并未有什么感触。
十来岁出头的她天真懵懂、涉世未深,所能接触到的,不过是那座方方正正的小城所圈起来的方寸世界。
她分不明白知识和观点的区别,于是一根筋的认为书上说的一切便是真理。
在她稚嫩的认知里,教师这个职业无比伟大。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每一位老师都是好园丁,是连拉屎都不会拉屎的。
那天她补了一早上,饭都顾不上吃。但是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课代表抱着收上来的作业本进办公室,她的作业还是没能补完。
刘老师见收上来的作业缺了她的,便毫不客气地让她立刻滚来办公室。
闵行一进办公室,便迎面撞上一声怒吼——
“怎么其他人都写完了,就你没写完?”
闵行满心惶恐,踟蹰着退到角落的文件柜旁,头深深地低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今天一定补上。”
刘老师却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依旧气势汹汹地吼道:
“怎么?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所以才故意不写作业。”
顿了顿后,她又斜着眼睛,瞥了闵行一眼,接着阴阳怪气地说:
“还是说你之前跟那个班主任跟李老师交情好,所以在这儿给我穿小鞋呢?”
闵行急忙抬起头,眼中满是委屈,大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老师见状,竟作势要走近,一把抓起作业本,恶狠狠地甩到她脸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个缝。
数学老师笑眯眯地探出个头,漏出半边身子:
“你看,我又给你逮着一个没写完作业的!”
说着,门被完全推开,陈轩一脸憨笑地被数学老师推进了办公室。
闵行一脸惊讶。
陈轩也会写不完作业吗?
在她的印象里,陈轩一直是最优秀自律的,他怎么会写不完作业呢?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站在这里。
刘老师依旧没有好脸色,看到陈轩进来,不耐烦地说道:
“你先站在一边儿,我一会儿再收拾你!”
随后,刘老师扭头,恶鬼一般直直地盯着闵行。
不知为何,闵行看着她那张愤怒扭曲的脸,竟有一时在走神。
“有意见就直说,是吧。我也不是傻子,这点事还看不出来。
我看你这数学成绩不挺好的吗,怎么就语文不行了?
嗯,英语也挺好。
合着就对我自个儿有意见呗。”
刘老师装出一副轻浮的笑,接着又说道:
“害,咱也不求这个,赶明我跟主任反应反应这个问题,省得人说我把班里成绩都弄下降了,我不成罪人了吗。”
闵行满心委屈,却又百口莫辩。
她成绩差,偏科,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可自己却根本没有刘老师所指责的那些心思。
此刻她并非是觉得自己委屈,而更多的是一种大祸临头、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只觉得鼻头一阵发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双眼,面前的刘老师和身旁的陈轩都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那是她第一次在学校里落泪,也是在她将近二十年的求学生涯中,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态。
“老师,我没有,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夺走心爱糖果的孩子般无助。
“你没有?”
刘老师一脸不屑地反问,随后嗤笑一声,正要再开口责骂。
“吱呀——”
就在这时,那扇破旧的老木门又一次被推开,数学老师的小脑袋再次探了进来。
“哎~我怎么看我这班里俩学生没了呢?合着还在你这呢啊。”
数学老师脸上挂着单纯的笑。
接着,她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闵行和陈轩,一个挑眉:
“回去上课吧!这俩大活宝。”
然后,她又看向一旁的刘老师,开玩笑地说道:
“我这课重要程度堪比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你可不能给我扣人了啊~不然你就罪过大了!哪天三体人毁灭地球了就赖你。”
刘老师听了,自知不好再强行留人,只好顺着台阶下,没好气地让两人今天务必把作业补上,便放他们回去了。
“哐唧——”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重重关上。
没了办公室里透出来的阳光,走廊一下子暗了下来。
闵行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四下无人,只有陈轩。
她赶忙疯狂地吸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让人看出刚刚哭过的痕迹。
数学老师急着回去插U盘放PPT,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陈轩默默地凑到她身旁,两人并排走着。
此刻闵行第一次觉得这走廊像极了医院的负一层。
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着,脚步声在昏暗狭小的过道里回荡,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这单调的声响,亦步亦趋。
“你别听她的,一会儿你的作业我帮你写。”
陈轩的声音不算大,却在这黑暗的沉默中格外清晰。
走廊里有些昏暗,今天是个下雨天,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让人心烦。
校服裤子贴在两人小腿上,陈轩的白色帆布鞋沾上了几片不大的泥点子。
闵行错愕地看向身边的陈轩。
四下没有阳光,灯也没开,一片昏暗里,她看不清此刻陈轩的表情。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粗着嗓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