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15)
妈妈的声音时大时小,在电话里有些失真,闵行听不清具体每个字,却听得出她的怒意。
“可是妈妈,人家的家长都来了”
闵行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不知好歹,可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还带着点不服气似的。
“人家?那人家家长去我就得去啊?人家就都去?人家就没个别的事?一天天的净给我找事!行了,我这抱着你妹呢,腾不出手来,挂了吧。要开找你爸给你开。”
嘟——嘟——
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却也把心砸得粉碎。
她的手指反复在被刮掉的划痕上擦过,那种粗糙的触感,却让她感受到一种难得的真实与存在。
面前是熙熙攘攘,耳边是一阵忙音。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垃圾桶,将塑料袋口紧紧打了个结。
她想,还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嗯,好好捡叶子吧。
于是,她默默转身,继续认真地捡着地上的叶子,一片、两片、三片
她像是要把所有叶子捡起来拼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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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课间
闵行正在埋头赶作业,却听到一声巨响,面前的门被猛地踹开。
班主任一脸怒火,三步并两步径直走到闵行桌前,高声吼道:
“你站起来!”
闵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她迟缓又僵硬地用手把凳子往右轻轻拉了拉,这才腾出空,缓缓站起身来。
“你家长呢?”
班主任不耐烦地问道。
闵行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班主任的眼睛,怯生生地嘟囔道:
“我家长有事来不了。”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但在这安静的教室里,谁都能听得到。
“啪——”
一声巨响,课本被重重地拍到桌子上,格外刺耳。
“别人的家长都没事,就你的家长有事,是吧?你爸你妈是美国总统啊?一个两个都有事啊?”
闵行捏着校服上衣的包边,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手心早已浸满了冷汗。
“操场上站着去!”
闵行就这么被赶出了教室。
她实在太过老实,出去的时候连个课本都不知道带着,好给自己遮遮脸。
这个时间段的操场上很多人还在上体育课。
阳光刷在操场上,像是融化的沙拉酱。
一旁的篮球场更是闹哄哄的,一群男孩子在跑跳打闹,影子在阳光下跳来跳去,笑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热闹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而自己与这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洗的发白的校服紧紧倚在墙边,她像是要被马上处以死刑的囚犯,没有的不仅是尊严,拥有的只有不堪。
她头低垂着,手上下意识地扣弄着身后的墙皮,一片片风干的墙皮在她的指尖脱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了个弯又淌了回去。
一片欢声笑语中,她恍惚间听到了一道特别的声音。
“闵行”
“闵行?”
她愣了好一会儿,半响后才听出来。
于是,她猛地回头,发现竟然是陈轩。
“陈轩,你怎么出来了?”
她一脸错愕地问道。
陈轩天真又直接地说道:
“轮到我今天值日,这是咱们班的公共卫生区啊。”
见到熟人,闵行只好把泪憋了回去。
陈轩却在这时递给她一个簸箕,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正好你也出来了,来帮我捡叶子吧。我这一时半会儿的捡不完,别再耽误上数学课。咱们这两个人干活,一会儿就能捡完回去了。”
就这样,他们第一次有了如此亲密的接触——
在一个无聊的课间一同捡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落叶。
倘若将这一幕与电视上那些浪漫至极的青春恋爱情节相提并论,这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
没有惊心动魄的邂逅,也没有甜言蜜语的告白,更没有抽烟喝酒纹身,没有任何算得上了不起的东西。
这一个小时里,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慢得都要让人恍惚。
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初冬的凛冽空气竟像是熬得浓稠的糖浆,黏黏腻腻。
第10章
闵行有个不大好的习惯,确切地说,是自三年级以后,她就从不在家里写作业。
与其说这是坏习惯,倒不如说是在心底悄然扎根、潜移默化的害怕。
小时候,父母因为婚姻不和,争吵就如同家常便饭。吵到激烈处,两人就动起手来,动起手来就免不了情绪失控。而愤懑若是如同汹涌的潮水,理智就荡然无存。好几次闵行的作业就这么惨遭毒手。
她的作业被撕过、被扔进鱼缸过、也被扔进炉子里烧过。
成了碎片还能拼起来,浸湿变形后就不好好弄,被烧了就彻底没办法了。
每次,闵行在墙角望着遭受厄运的作业,总是不明白都走到这一步的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捏着鼻子维系这场婚姻。
久而久之,她也不在家里写作业了,这样可以就少去很多无妄之灾。
那天她仍是没写作业,于是便提前了半个小时来教室补。
说起来,那年不是闵行的本命年,但却是个做什么都不顺的一年。
入学时的语文老师在打篮球时不慎伤了腿,需要卧床休息两个月,那个月学校便安排了一位新老师来代课。
这位新来的刘老师虽说今年刚从名校毕业,履历很是优秀,但从闵行如今的视角审视,她实在算不上是一位称职的好老师。
孔子说“因材施教,平等待人”,可这位刘老师显然是并未将什么圣人训诫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