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三个人便分开了。
春妮知道,王大嘴叔侄两个肯定是带着涂铁柱说的“请示”的任务去联络上级,而她趁这个时间也快速回到昌平路夏风萍的家,跟朱先生他们汇合兼交换消息。
朱先生在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春妮看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不好。
她先问夏风萍:“风萍呢?”
“学校早上有课,她先走一步,让我在这里等你,”他顿了顿:“对不起,那边把守的人太多,我们实在没有那么多人手营救。”
为了让春妮相信他的话,他连自己是参与者的身份都主动坦承了。
春妮沉默片刻:“那你知道,那边把守的分布情况吗?”
朱先生吃惊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想单枪匹马强攻?”
春妮仍然沉默,涂铁柱那边的事她不知道要不要透露一些。
朱先生却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连连道:“不行不行,你这是送死,我不答应。”
他这是有门路啊!
春妮眼睛一亮,立刻道:“我可以找到一些帮手,不会乱来的。风萍跟你说过吧?我们从战区都安全逃出来了,在这里小心一点也未必不可行。”
“可那不一样,这里是城市,是海城。倭国人在这里的兵力不是什么大山小镇比得了的 。”
“我明白,冒险的是我,最多我答应你见机行事,绝对不会乱来。只要发现事有不可为,一定会撤退,这总行了吧?”
朱先生擦燃火柴,点了一枝烟。
到了这个时候,春妮反而不再催他,静静等着他最后的决定。
“卖报喽!卖报喽!”
朱先生还在思考,楼下传来几声报童叫卖的声音。
春妮听见这声音,刷地开了窗,朝外面喝道:“大胖,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卖报?”
楼下正举着报纸的大胖抬头看见春妮,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顾老师,你怎么在这?”
他是夏生的同桌,入校之初,因为家庭过于困难,春妮还破例收他妹妹二丫在摊子上名为跑腿,实际管了她一年的饭。现在二丫也入校就读了几年,而大胖作为他们家中的长子,上二年级能帮上家里忙之后,就改成了半天学,同其他同学一样,每天要先卖一上午的报纸,下午再来上学。
他的性格也变得稳重了很多。
春妮再怎么都没想到,今天街上这样的局势,他竟然敢出来卖报。
春妮先下去给大胖开了门,气得拧他耳朵:“校长昨天不是说过,让你们今天都先不要上工吗?你不想要命了?”
因为倭国兵在租界里到处作乱,昨天校长只放了男学生,让他们回家,又怕贸然放假,有些孩子家里没大人管束,干脆让他们起床就到学校待着。女学生和女老师不管住得再近再远,干脆一个都没放回去。
大胖歪着脑袋,老实被拎
进来,“顾老师你轻点,我是看今天报纸好卖,才卖了一会会儿,马上就不卖了的。”
“好卖得赔上命也要卖?”春妮刚骂这一句,瞥见他手上报纸的一处角落,顾不得其他,一把抓过来,读出上面的标题:“双城匪首白云铠弃营在逃,其余战犯已全数移交。”
倭国人这就展开了第一轮舆论造势……好快的动作!
“白营长逃走了?干得好!”朱先生还没深想,只听完标题,便喜形于色。
“……白云铠惧怕我倭军威武之势,已提前得知消息,抛弃战友闻风而逃,不知所踪。其部共计482名战犯已于昨早八点十三分,由英方代表彼得罗夫正式移交予倭军陆战队……”
朱先生接过报纸,念完这一小段文字,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抛开稿件中那些明显有偏向性的修饰词语,其实这里面说的大部分是实话,但只是“抛弃战友”那四字,已经足够诛心。
“岂有此理,他们这是非要白营长死!”朱先生气得大骂。
“这不是早就能想到的吗?四年前,白营长只领着五百多人的残部,四面被围,却坚持跟他们作战十几天都没有被擒住,他就是让倭军蒙羞的存在。这样的人不尽快杀了他,还留着他,让他活着再创造一段传奇?”
“是啊。”朱先生跌坐下来,“这一回的舆论风向,便是白营长逃了,也要叫他背负污名不得翻身。他就算真的逃到了双城,也没有人愿意再用这样的人了,杀人诛心啊。”
时间宝贵,春妮咳嗽一声:“大胖,你先出去等我。我说的那事?”
朱先生愕然:“白云铠都逃出来了,你还打算去救谁?”
春妮正要说话,门外大胖忽然一声怒喝:“哎,你,看什么看?”
两个人赶紧出去,大胖蹬蹬蹬冲下去,拽着许太太的胳膊,将她从厨房里拖出来:“顾老师,我刚刚就是看见她在探头探脑的,肯定没干好事!”
许太太尖叫,伸另一只手去打大胖:“放开手啦,你这个小赤佬,说谁探头探脑,说谁探头探脑!”
朱先生正是头疼,禁不住断喝一声:“好了,许太太,你先把人放下!”
许太太讪讪放下手,冲朱先生赔笑:“朱先生,是这个小……小东西说话太难听,我就是有点着急——”
朱先生哪里有时间听这些啰嗦话,挥手将人打发掉,两人接着回书房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