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你要觉得没什么用, 把那些旧报纸都找出来给我引火,今天的柴禾太湿了, 半天烧不燃。”春妮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怎么还没找到卖煤核的?”常文远先收了客厅报纸架里的报纸给她抱出来。
“卖煤核的倭国人商店不到处都有?不是价钱太贵么。我琢磨着家里还有些柴,先对付两天,再到华界看看有没有更便宜些的。想不到太长时间不用柴,这些柴禾堆在屋檐下, 都堆得发霉了。”
他们住的别墅都是通了煤气的,但自从前两天美国人空袭过一回之后, 倭国人先是限电,再限水,后来煤气也给限停了。实在没地方烧火做饭, 春妮只有把她在吉拉太太那租房时燉水用的小风炉子翻出来顶上,打算将就两天。
今天才是第一次引火, 弄得浓烟滚滚,像点燃了房子似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春妮脸色就是一变:“糟了!”
“怎么?”
她手忙脚乱地往外夹木块:“快快快, 快把柴灭了。”
常文远手上还抱报纸打算往里丢呢,怔道:“这不快引燃了吗?灭了多可惜?”
不等春妮回答,别墅的铁艺门外闯进来几个人:“就是这,快往这滋!”
几人像没看见院子里的春妮等人,两人拉开铁艺门,一人推着一辆小厢车直冲进门,一人拔开厢车顶部的龙头,另两人一人一边,压向厢车两头的杠杆,“滋滋”两下,水龙喷出一道水柱,一腔子的水全浇进春妮刚燃了点火苗的风炉里!
常文远从没见过这等阵仗,正好站在水车面前,闪之不及,手上抱的报纸也被淋得精湿,不由大怒:“你们这些瘪三闯到我家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几人却不慌不忙,站在水龙车旁跟他对喷:“唉,你这人怎么讲话?你自家在家里放火,我们救火队推来水龙给你灭了火,你还不高兴?什么道理?”
听见来人自称是救火队的,常文远很快冷静,打量他们片刻,冷笑道:“一没有铭牌,二没穿制服,你说是救火队就救火队了?何况我家自在院子里生火做饭,没报火警,有救火队什么事?你们冲进来一通乱浇,我还没找你毁坏我家财物的麻烦。”
“嘿,你们家弄得弄堂里到处都是烟,还说没事?要不是我们来得快,你家房子都要点着。给你灭了火,你没说好好谢我们一谢,请哥几个喝口茶,还好意思跟我们在这叫唤?弟兄们——”
“在!”
“怎么?要在我家跟我耍横?”常文远扔了报纸,从腰后摸出一把枪。
那些人这才变了脸色,这年许以来,下到巡捕房警察厅,上到伪政府倭国军都忙着捞钱,出了事是指望不上他们的,因而里弄里杀人抢劫的事向来不少见。前天美国人飞来炸了一回,市井里谣言四起,倭国人偏偏还要粉饰太平,伪政府人心浮动,都吓得到处找门路,街面上的小事更没人愿意去管,才有了他们趁机搅浑水的机会。
搁在以前,他们跟这拿枪的小白脸周旋两句,试试他的深浅不在话下。现在就得小心些,就像他话里的含义一样,这里单门独户,又是他的地盘,就算他把人杀了,只要处置的快,再花点钱疏通,没谁来找他的晦气。到那时,自己这些人那可真叫死也是白
死了!
为首的人忙举起双手,紧张道:“误会,误会,张先生,我们兄弟就是赚几个辛苦钱,您要不高兴,我们这就走,快把这个收起来吧。”说着往后退去。
话说到这里,就连桂生也看出了这几个人不过是几个小混混,不屑地从鼻子里喷出口气。
常文远却收了枪,道:“等等。我有个问题想问。”见那几人迟疑,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叠钱。
那几人接过钱,态度又好了不少:“张先生您问。”
“这厢车水龙你们是从哪弄的?”
“救火会啊。”
“胡说,以为我没见过救火会的车?人家开的是大卡车,正经安装的有消防泵好吗?”这回插话的是桂生。
那几人对着小屁孩自然客气不起来:“你个小赤佬懂个啥,我们救火会的曹会长说了,最近城里事多,不少里弄长窄深远,消防车开不进去,特许我们从库里领了这些前朝的水龙车出来巡街,免得真有了什么事,连成片烧起来就不得了啦。”
“那你们就连别人烧菜的火都不放过?”
“啊这……你这也是有安全隐患的嘛。我们曹会长不是说了嘛,防患未然,防患未然嘛嘿嘿。”
那几个地痞走后,常文远去关了铁闸门,叮嘱几人道:“这几天不管我们在不在家,各处的门都紧紧锁好,外头也挂上锁头。有人敲门,不出声一律不开。出声的,听见是熟人再开,不认识的人通通装作自己不在家,知道不?”
另两人自然应下,春妮笑道:“也正好倭国人代我们停了水停了电,我们只要晚上别点蜡烛,到处都黑洞洞的,空城计也好唱。”
其他两人都笑了,常文远道:“可见你这阵子跟向四爷走得近,听过不少京戏了。怎么样,还打不打瞌睡?”
《空城计》是京剧经典须生剧目,搁在以前,春妮哪分得清什么空城计实城计。只是向四爷是武生出身,旧年身体常年有伤,由此他学了一手好推拿功夫,没事给自己和师兄弟们松活筋骨。因为桂生腰上的旧伤,她这几天不断天地去找他帮忙,求他出手帮桂生推拿治伤。向四爷如今入了电影公司,也没把旧行当全部抛开。春妮每回趁他下班或是休假回家去寻他,总见识他教几个孩子练基本功,打镲子敲大锣,再放个唱片什么的,他交游广阔,有时还与找上门喝酒的票友唱和几句,耳濡目染之下,她对京戏也了解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