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戏嚓嚓嚓吵得跟打仗似的,哪还睡得着?”春妮叫桂生:“灶里灶外都叫这道水浇透了,先搁这晾半天,不用再生了,一会儿我们出去找个馆子对付一顿。”
说话间,旁边隔户的人家铁栅子门叫人撞得砰砰直响,刚刚从春妮这边出去的几个人呼呼喝喝地滋水枪,跟唱大戏似的叫着“走水了,快救火”,闹成了一团。
到春妮跟桂生换好衣服出门时,那几人还在旁边那家扯皮,叫道:“我不管,我们哥几个不能白辛苦一场,今天这救火费,你不给不行!”
“哥你别跟他们急,反正兄弟几个天天有空,总要看着这家子,不能叫点起火来,把邻居们都祸害了不是?”
“一出出的闹剧还没完了了。”桂生老气横秋地摇摇头,见春妮已经骑上自行车,赶紧快跑两步,猴上了后座。
这两天电车停运的路线也多,他们两个先在外头胡乱找个馆子,吃了碗酱油拌杂粮饭,再骑了一个多钟头,才算赶到向四爷在华界的家。
往常这个点,向四爷该吃罢晚饭,躺在他的躺椅上吞云吐雾,这会子却弯腰猫在房中唯一一张充作饭桌的棋盘桌前执笔描画着什么。
听见老婆招呼人,他搁下笔转过身来:“今天迟了些时辰。”
春妮看见桌上放着张写了一半的红纸,三言两语将出门前遇到的意外说了。向四爷紧张道:“还有这种事?他娘,那咱们也记得要防着些,这些天灶火别全熄了,省得早上生火被找上门讹钱。”
春妮道:“我看那几个水龙净盯着铺了煤气的人家,你们天天生火,用惯了炉子,不至于有这样的麻烦。再说了,四爷你家里一天到晚出入的都是棒小伙,一看就不好惹,这些人最有眼力劲,绝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向四爷却叹道:“小伙子有什么用?一个个生得牛高马大的,连杆笔都拈不动,叫我个老瓜瓤子挠破头皮。”
春妮好笑道:“您可别了吧,正当年的大男人,充什么老瓜瓤子。到底什么事,看把您给愁的。”
“我们公司的新电影要上映了,这不是要宣传吗?制片给我们一人派了几张红纸,叫我们帮着写几张宣传广告到里弄张帖。我寻思我家那几个小子好歹也上了二年学,便要了几张回来叫他们写,也好给我长个脸。哪知道——你来看,这写的什么狗爬玩意儿,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认识吧!叫我怎么有脸拿回去?”
这话春妮不好接,她凑过去看桌上的范例字。
这张范例纸上竖排共写三行字,头一列写的日期,第二列加大加粗写的电影和主演等名字,第三列则是“恭候惠顾”类似的话,并不复杂。她心里有了数,对向四爷道:“这是隶书字体,看着寻常,想写出名堂,比行草还考验功底。四爷要是不嫌弃,让桂生来给您写吧。”
向四爷怀疑:“他……能行?”
春妮对桂生一抬下巴:“你去写两个,让四爷评评。”
桂生的水平,春妮是知道的。别看在乡里上不了学,但他爸以前教国文,最重视孩子的国语书法教育。师母回乡之后,念着自己不能坠了方家书香之家的名头,其他的没地方学,宁肯自己多做点农活,也要留出孩子们读书的时间,狠盯着兄弟两个练字。乡村闲居时间多,他这笔字是实打实汗水浇筑来的。
向四爷不会写但有见识,桂生一提起笔,他眼睛便是一亮,又见他笔势流利,写出来的字圆转秀美,个个看着舒泰,待他搁笔,忍不住喝了声:“好!”
他像是才认识桂生似的拉着他:“你这小家伙,深藏不露啊。写字有几年了?师从哪一家?”
“从五岁开始写,到今年有十年了。没拜过师,就是拿家里祖上积攒的《曹全碑》和《孔宙碑》摹帖胡乱写的。”
“哎哟,这是书香之家,不简单。学过画没有?”
“也是胡乱画过两笔。这两年在村里没处买颜料,白描多一些。”
“那给我画两笔看看。”
因春妮每回都是晚上才过来,夜里宵禁时间早,他们都是推拿完之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两边并没有像今天这样深聊过。
今天一谈之下,向四爷颇感惊喜,一套推拿下来,他竟拉着桂生,对春妮道:“你家的这个弟弟,我实在喜欢。听你说他现在没个营生,也没地方读书,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先给我做个徒弟怎样?”
第217章 217 租金
桂生这几天跟春妮早出晚归,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学手艺找个师父么?
闻言,他喜动颜色,倒还晓得先去看春妮。
春妮却没像他那么高兴, 她跟程老板认识好
些年了, 对曲艺界知道的比他多。因而问道:“四爷,你莫诓我。我记得你们武生行当,最早三四岁,最晚七八岁就得练起来,桂生今年都十五了,他当你的徒弟,年纪有些大了吧?”
何止是年纪大, 骨头都长得定了形。这时候去学武生,学个半会不会的, 不是坑人么?
向四爷当然不能做这不厚道的事,他攥着桂生的手,生怕他跑了一般,笑道:“你以为我留桂生在身边, 是想叫他做武生?怎么可能?你看他这双手,是多好的练字的手, 哪能让他去练武练坏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