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的意思?”
“我如今在电影公司,大小也是个师父。只是新入行,偏偏公司里文化人多, 像今天开个会,要记精神, 明天写个宣传字,画个画什么的,文化的事太多, 我身边又都是大老粗。嘿嘿,这不是桂生在这,我就厚着脸皮来问你啦。”
春妮听懂了,向四爷其实是想要桂生去做秘书类的活,不过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文化,便想以徒弟的名义带他在身边,万一遇到了此类事,他也好有个人能参详。
他们曲艺界以前管这种出主意做杂行的,有个称呼叫“跟包儿”。不过当跟包儿还要帮主家管衣裳杂物,说白了,干的就是仆役下人的活。海城电影行自诩是新派行当,不可能再跟旧行当混作一谈。依桂生的资历和出身,进电影公司做正式职员还远远够不上。向四爷一心想留桂生下来,一时想不到名头,含糊给了个徒弟的名义。
向四爷跟春妮合作这长时间,对彼此的人品也算了解一些。向四爷性格爽朗大方,给他做徒弟,哪怕不当入室弟子,日子也不会难过。
但春妮天天带着桂生来他家,偏偏没想到求他,除了以上原因,还有一条顶顶要紧的。
“你们公司里是倭国人说了算,还是华国人说了算?”
别看海城如今电影市场看似火爆,其实因为战争,菲林稀缺,倭国人还收缴了极大一部分,如今总共就一间电影公司。虽说他们拍摄的电影很少涉及政局,也很少有明显的媚倭倾向,但每回电影播放正片之前,大银幕里首先要放一段倭国人战争胜利的纪录片。大伙也渐渐明白,这间公司后边必然有倭国人的影子,只是倭国人在里边起了多少作用,行外人也只是猜测。
向四爷自己都是才进公司没几个月,这些事他还真没注意,一时间被问住了:“这……有什么打紧吗?”
春妮神色肃然,道:“一直没跟您说过,桂生这孩子他爹就是叫倭国人抓进牢里去的。他兄弟几个立誓不给倭国人做事,如果电影公司是倭国人的,那您就不用叫他去了。”
“这样啊……”向四爷神色为难:“就我来看,我们公司里做事的人中是没有倭国人的。至于我们老板跟没跟倭国人有私底下的操作,这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春妮就问桂生:“你是怎么想的?”
桂生想起自己回海城后仅有的一次看电影,坚定道:“反正我不给倭国人做事。”
向四爷忽然笑起来:“真是说的孩子话,给我当徒弟怎么叫给倭国人做事?你看我是倭国人,还是你这婶婶是倭国人?”
桂生抿着嘴不说话。
最后春妮为他转圜道:“不如这样,四爷你明天先带着桂生去片场看看再说。要是桂生觉得不好,咱们就再说,怎么样?”
桂生想了想,点了下头。
…………
因为不算正式拜师,第二天桂生去向四爷家时,春妮只给他准备了身干净衣服,送他去搭电车,自己照常去了学店巡校。
除了倭人学校,包括教会学校在内,现在全海城都没有学校开学。有头脑灵活的人家在临街的位置盘下一个店面,收几个学童教读书认字,时人称之为“学店”,看上去跟春妮先前办的流动学校差不多。只是春妮办流动学校,一般只瞅准饭馆,咖啡厅这样有用餐高低峰的店面,一天的学时没有正经学店那么长,还经常被要做生意的老板中途清走。
这回度日艰难,便有老板动了心,硬说春妮开的也是学店,要付他们租金。
学校当时为方便管理,好不容易协调开在一条街上。此刻一家若是给了钱,其他家必然要跟上,一笔一笔的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了。春妮实在舍不得掏钱,借给桂生拜师这事在家里躲了几天,但昨天蒋四成偷偷来给她报信,说那些老板们联合起来放下话,说要是她再不付租金,学校就不用再开下去了。
春妮赶到地方时,半条街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几个老师护着大群学生,跟商贩们正在对峙。
看见春妮出现,两边人都像看见了救星,奔过来将她围住:“顾老师,你可来了,今天你有什么说法?筹到钱了没有?”
“这租金你可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老王就指望着这点钱付米粉的帐呢。”
“就是说嘛,不是我不想做好事,实在是做不起了啊。”
说话的老板满脸羞愧,却堵在春妮面前动也不动。
谁能想到,占着码头这块黄金地头,日进斗金的饭馆茶楼老板们会有巴望着春妮给的这点仨瓜俩枣的一天?
当年学校被查封,这些老板们雪中送炭,答应收留学生们,让出自己的经营场所供他们临时读书。正因如此,春妮也拉不下脸跟他们算计这点钱。
即使知道这钱不得不出,要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春妮还是割肉似的疼。
不为别的,她的空间里,已经花得只剩下两条大黄鱼。
虽然找了个给外国人卖货的活,但就算那些外国人手里有钱,被关在里边只出不进,外边还有倭国人虎视眈眈,谁敢敞开了花?他们赚的这几个,也只勉强够买几袋子黄豆荞麦等杂粮,再买些粗盐,给学生们熬几锅野菜杂粮粥。
所以以前学里一天还给供一顿野菜窝头,现在这顿干的也供不起了。但再怎么省,老师的薪水,学生的铅笔,粉笔等必须的支出总不能省。还有学生老师生病有急事,总得资助两个出去。想守住这点钱,除非她属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