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笑他:“黄土埋脖梗的半老头子了,还心里不清静想这美事。”
“那咋,俺总不能这辈子没摸过女人的手吧。往后要是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俺也不求人家那大姑娘,只要有女人肯跟我过,我保管待她好。”王大嘴叔侄两个光棍,原本打算进城找活干,进城头一天,糊里糊涂被抓壮丁上了战场。好在辗转南北,这两个囫囵活到了现在。
“大嘴叔,你不是给人当了入赘女婿?”春妮冷不丁炸出句话。
王大嘴顿时跳起来:“谁说的?谁给老子造的谣?”
春妮转向涂铁柱,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缩回了船舱。恁大条汉子,硬是将自己塞进低矮的船蓬里头,团成一团。
王大嘴哪还有不明白的?撸起袖子跑回船舱,揪起涂铁柱,两人一个撵一个藏,捉对打闹起来。
出来后天远地阔,春妮跟王大嘴几个说说笑笑小半天,心里那股不得不圈在刘家村土屋的憋烦劲不觉消散许多。
这一趟出门,花在路上的时间比春妮以为的要久。
驶出芦苇荡子之后,小船一路折向西边,汉子们且唱且闹,奋力划了小半天,到天刚擦黑时,小船在岸边停下。涂铁柱让春妮跟王大嘴两个人单独上岸,领着其他人打道回府,竟是放心将她丢给了旁人。
也没个甚不放心的,春妮坐在这船上不怎么言语,但对王大嘴这次的目的和他这些年干的事,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
两人又坐牛车颠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晌午时分,才在一座小山脚下停住。
王大嘴引着春妮往山背又翻了一整天的山,伴着时远时近的狼嚎,总算找到了地方。
这里是一座跟春妮家乡地势差不多的小山村,甚至比她家还偏僻难走。走到村口,远远看见村中尖针一样的草塔,她忍不住问王大嘴:“咋滴,这回的病人是个财主?”
这草塔在她家乡也有,王地主在他那土堡似的大房子周围盖了四五个,说是用来瞭望。有一回土匪下山,就是靠在草塔上值守的人报信,大伙提前躲了起来,总算那一次没祸害到人。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自那之后,王地主再给村民找事就有了理由。说他府里家丁爬高晒日头辛苦,要村民每月出两斗高粱额外补贴他家,再叫村里孩子们到山里采了金银花菊花送给他家熬水……总之是想着法子给自家谋好处。
王大嘴倒是没跟她卖关子,直言道:“这里是徐公傲的老家村子。”
春妮便多看了那草塔一眼,问:“那他的乡亲们都着跟你们干啦?”见王大嘴点头,她笑了一声:“可以的啊,你们把徐公傲的老巢都策反了。
”
徐公傲是大商人出身,现任南城伪政府财务司司长。这人跟抗战开始没多久就被刺死的海城伪前市长一样,据说很早就投靠了倭国人,还很得信任,不然也不可能凭一介商人的出身占据财务司长这样的要职。毕竟是傀儡政权推上前台的代表人物,除了徐公傲,其他南城官员要么是跟王季新一样的前政府要员,要么是名士宿儒等一方名人。不过再大的名人,跟倭国人搅和到一起,战争胜利之后,好日子也该到了头。春妮临出海城前,听说海城市政府和南城的伪政府办公室起码空了一半,有门路的早找门路跑不知道哪去了。
像徐公傲这样做了汉奸,老家乡亲们却全民抗倭,甚至将汉奸大官逐出族谱的宗族乡村,随着抗战临近尾声,必然会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
王大嘴接过她的医疗箱:“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徐家村的乡亲们投我们,说不定比你还早。”
“全村都投了?”
“全村。待会儿你见了人家乡亲,可别露怪相。人家老少爷们都跟我们扛枪杀过鬼子,没一个孬的,跟那个姓徐的不是一回事。”
“小瞧人了不是?徐公傲是徐公傲,徐家村是徐家村,一样米养百样人,我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王大嘴便跟她唠叨起别的:“徐家以前在这是大地主,你看见那片地了没有?就是稻子长最好的那片,那以前都是徐家的地。我们来了之后,把他家地给乡亲们分了。剩下的徐家人全被赶出了徐家村,徐公傲后来出钱派人来打过两回,但他手下能有什么好兵?被乡亲们打退过两回,据说伪军那边嫌他给的钱少,再后来就不愿意来了。”
春妮随着他的指点转头左右看。徐家村在山窝里,村里有水有田,虽然位于沦陷区的腹心位置,但地处偏远,有粮有堡,关起门来就能过自己的日子,是个发展小根据地的好地方。
类似的,光春妮知道的,单是海城周边,就有两三块小地方。反抗军们依托地形和人势,就这样星星点点散落在敌人的后方跟侵略者们周旋角力。有时候,侵略者们被磨得失去了耐性,索性随便指两个汉奸出来代管那个地区,自己躲得远远的,两边维持个表面和平。但更多的时候,这些反抗势力被敌人一遍遍清剿屠杀,却如野火春风,总有人在满浸着鲜血的土地上重新站出来继续战斗,直到死亡,再有下一批,再下一批……
春妮要治的人被安置在徐家堂屋旁边的主卧,但她只懂得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青霉素肌注一剂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
或许因为王大嘴提前说过她是自己人的缘故,村民们待她态度还不错,许她在徐家宅子前后转悠,她问话时,挑着些大伙都知道的也回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