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把今天西餐厅的人都找出来,不能让他们都跑了。”常文远补充了一句。
几名男士站出来:“我们这就去对面餐馆问情况。”
常先生在学校的威望应该很高, 他这句话一说,虽然有些人脸上看着不赞同,到底没谁出声。不一会儿,人群就散得干净了。
常先生这才转向春妮:“小春妮,让你受惊了,对不住。咱们再回去说说吧。”
即使春妮并没怎么感觉害怕,但对常先生这种面对生死危机还淡然处之的表现也是心生佩服。自己能做到这样,是经历过无数次杀局锤炼出来的,而常先生一介书生肯定不常遇到这样的事,不管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还是早将生死置之肚外,都不是常人有的表现,他才是真正的高人。
难怪能做大学校长。
春妮这么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没等走两步,听见常先生喝斥:“文远,你往哪去?文远,你给我回来!”
春妮赶忙堵住常文远的去路,让常先生将他紧紧拉住。
那个叫“文远”的年轻人无奈道:“伯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这里可是海城。”
常先生瞪着他,并不放松:“你还知道这里是海城?休想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干了什么,你给我老实呆着!”
这对话,有点内容啊!
春妮半垂着头,竖起耳朵。
两人对峙片刻,常文远悻悻让了步,跟着两人往回走:“大伯你太紧张了。
我不就是刚刚听说这位小姐说的这件事,过于震惊了吗?这位?”他望向顾春妮。
“顾春妮。”敢情常先生跟她说这么长时间的话,他就留意到了倭国人打死人这节?
“那……密斯顾,你能把你知道的事都详细跟我说说吗?”
见春妮没答话,先去看常先生,他翻了个白眼。
常先生点点头:“说吧,我也想知道。”
顾春妮就从亲眼看见杨老头被倭国巡警从要害处招呼开始,说到求药无门,再说到王阿进说的福兴纱厂,以及他对倭国巡捕的某些猜测。
两位男士听得很认真,尤其那位文远先生。他先是从衬衫口袋上取下钢笔,从常先生办公桌上随意拖来一叠稿纸奋笔疾书,听到后来,更是咬牙切齿,几度捏紧拳头,仿佛随时都会跳起来跟人干上一架。
讲完之后,几人都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直到文远先生打破沉默:“这件事我会再找人调查清楚。伯父,他们现在都敢当街打死人了,还打死了一个孩子,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想干什么?”常先生问他。
“我,我——”常文远不知是没想好,还是不好说出来,吱吱唔唔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
“你什么也不许干!”常先生说:“你现在还读书,这些事不该是你掺和在里面——”
“也要这书读得下去才叫读书!若是倭国人今天打死一个人,明天打一死一个人,整日弄得人心惶惶,还读什么书?”常文远原本怒气冲冲的,忽然转了话头:“倒是伯父你,现在倭人越来越倡狂,他们一向无法无天,你是真的不能再留在海城了。”
常先生要离开海城?春妮一惊,连忙去看他。
常先生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神色:“你不用操心我,我自有分寸。”
“上回出门,你差点被车撞我们都劝你,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这是意外,不要大惊小怪,”常文远说:“伯父,倭人都买通了您的身边人要对您下毒,您再不走就是坐以待毙!”
常先生正要说话,猛然看见站在旁边静悄悄的春妮,转口道:“文远,你帮我送顾小姐回去。”
“伯父!”
“好了,我的事改天再说,天晚了,你先送顾小姐。”常先生坚持道。
常文远气呼呼的甩门走了。
春妮很尴尬,常先生对她露出个歉意的笑:“小春妮,对不住让你看了笑话。要不是你的馒头,我这回就要见阎王爷去了。今天太晚,救命之恩只能下次谢你。正好,”他又从抽屉里翻出两本书:“上次的书看完了,这两本你拿回去吧——”
春妮实在是忍不住了:“常先生,我觉得那位文远先生说得对,您不该再留在海城了。”
算下来,她跟常先生不过三面之缘。这位先生从一开始就对她这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施以援手,多加引导,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此时一点也不想看到他出事。
小丫头鼓着眼睛执意要个说法,常先生伸了半天的手,也不见她来接,只好笑了笑,说:“孩子,你不知道,我不是我一个人。我在这里好歹有些薄名,我还有学生和同侪,我的学校正在被倭人占领,我逃走了,谁在这个时候保护他们?我怎么能退缩?何况若是连我都在这个时候逃走了,人家会说,看,连吴江大学的校长都逃跑,海城没得救了,华国人肯定要完了。我不能走。”
春妮实在是不懂他们这些文人的坚持:“嘴长在他们身上,先生就让他们说两句有什么?您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就行了?只有活着才能做事,您死了谈什么不都是空的?”
何况她这些天早问过,倭人炸学校之后,海城很多大学都撤到了内地在坚持办学,并不是就此消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