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心说,不是怕你病着还要操心药费的事,我能费心给你编这样的谎话出来?
用这套说辞成功糊弄住常先生,春妮并没有感到轻松。
因为常先生靠在病床上,果真如常文远所说,开始考起了春妮。
当然,用常先生的话说,这绝对不是考试,就是“随便聊聊”。
可是常先生啊,随便聊聊,您能不能别总把话题往“你觉得读这几本书对你有什么启发”,“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做了什么事”,“萧何月下追陈平,啊,不是追陈平吗?那追的是谁?”这种问题上带啊!
春妮被考出了一身的汗。
直到常太太端着补品进门:“好了好了,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消停。春妮好心来咱们家看你,你看你把孩子吓的,让人好好喘口气怎么了?”
春妮心里狂点头,趁常先生被数落,赶紧起身告辞:“常先生,您好好养伤。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常太太,您别送我,照顾常先生吧。”
“等等!”常先生叫住她,转身从床头抽屉里抽出几本书:“这些书你再拿回去看看。”
春妮:“……”春妮简直怀疑常先生这几本书是走哪带哪,只等哪天碰到她了塞给她。
她本以为这回常先生养伤,自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还加了担子。
捧着这几本书,春妮心情沉重地走出常先生卧室。
这种沉重的心情在看到客厅里满脸凝重的常文远时,加倍不爽。
常文远站起来:“伯母,我去送密斯顾吧。”
常太太便住了脚:“好,文远,你一定把春妮送回家。这一带最近太不太平了,小姑娘可要留心一点。”
春妮一看常文远那样,就是有话跟她说。
果不其然,刚走出常先生家,常文远就说:“伯父可能不会走了。”
春妮猜到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事到如今,只好安慰他说:“现在大家都知道倭国人干的好事,倭国人面临的中外压力很大。想必在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敢乱来的。”
常文远摇了摇头:“伯父身中三枪,刚刚他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根本不适合养病。”
春妮知道,他跟自己说起这些事,也只是因为一腔郁气无处倾吐,并没有指望她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她对常先生的固执深为不解:“常先生为什么坚持不走?那么些大学都撤去了内地,也都在继续招生啊。”
上回跟方校长聊过一回海城学校的现状后,事后她通过各种渠道特意了解过,知道那些被炸毁的大学,一部分留在了租界,另一部分则在陆续的撤离中。
“吴江大学校内损失不严重,是伯父他一直想问倭国人要回原来学校里的设备和藏书。”
春妮只能默然:在有些读书人眼里,书比命还重要。
“这怕是很难吧。”
“很难。”常文远吐出口气:“但再难,只要有一线希望,这些书也不能落在倭人手里。”
“最近常先生遇刺,租界内外反响很大,或许可以用这件事做做文章。”她说。
常文远看了春妮一眼:这真的不像是从一个刚从家乡逃出来,没上过学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
不过她连云南白药这种稀缺药品都弄得到手,这也不是个普通姑娘能做到的事。
常文远想起伯父同他说的,这位小姑娘武艺高强的事,不由有些好奇:她功夫真的有这么厉害?那她还有什么能耐?
春妮这时也在暗暗观察常文远。
刚刚路过倭国巡捕房,她免不得又想起那天他在倭国巡捕房的怪异表现。
从表面上看,巡捕房附近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春妮通过市井流言分析,知道这段时间被关进巡捕房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被偷偷运出去,在海城郊县挖筑各种地下工事。倭国人为了保密,事成之后通常是一粒子弹了帐。这些人只要进了巡捕房,没有通天的关系,绝对是回不来的。
那些人经过一夜的缓冲,说不定早逃到了租界,也算是逃出了一条命。反正春妮是没听说,有谁被再捉回来过。
两个怀有不同秘密的人相视一笑,同时咽下将要出口的问话。
…………
春妮怀里揣着五十块钱巨款回到学校,迎面胡老师走来,他两手黑乎乎的沾满了油墨,看见春妮,她像遇到了救星:“小顾老师,你帮我到桶里舀些水,我把手洗一下。”
春妮一看就有了数:“你刻蜡纸又把纸勾破了?”
“这回真不是我,”胡老师说:“这次是韩老师,他说天天压板子压得没意思,说跟我换一下,觉得他字好,力气大,刻蜡纸肯定没问题。这不就……”
春妮问:“校长还是不答应再买块铁板?”
说到这个,胡老师就没有了精神:“校长说,学校的房顶漏得太厉害,得用这个钱请几位师父好好修一修,现在瓦砖和油毡都不便宜。”
她一扭头,发现春妮在笑,不由不满道:“你笑什么?”
春妮拿出钱袋,朝她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钱哪,”胡老师说完回过味来:“常先生给你的?他怎么说?”
春妮去探望常先生的事没瞒着学校,来之前校长还托春妮到水果行买了个果篮,以学校老师的名义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