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布置,就有闲人围上来问:“小顾姐, 忙活啥呢?”
因为倭国军队就在三百米开外,炮仗是不敢放的。离江浦码头这么近, 万一倭国人以为你在打枪,过来找茬怎么办?夏风萍找到个没用过的洋铁皮盆子翻过来,临时用个扳手当锣锤, “邦邦邦邦”地叫开了场。
“告知各位父老乡亲,从今天开始, 我们的凉粉摊子就正式转了行。咱们转行做什么呢?包子,馒头,胡辣汤, 都是我们小顾姐的手艺,是沙北省最正宗,最实在的口味……”
别说,夏风萍豁出去的叫唤这一出,效果还真不错。没一会儿就来了些人:“小夏姐,包子馒头我们都知道,胡辣汤又是什么?”
夏风萍捅捅春妮,春妮给盛出一碗让众人观看:“胡辣汤是我家乡的汤食,咱们力夫们苦啊,大冷天的在江上吹冷风,上码头干活,这时候肯定最想喝口热乎的汤,对不对?我做的胡辣汤,汤鲜味辣,喝一口,从嘴里暖到心里,要不要来尝尝?对了,里头还搁了肉呢。”
她这么一说,有人就退缩了:“原来是辣汤啊?那对不住了,我不吃辣。”
江浦码头这一带的力夫按地域大致分分为三类。一类是因为苏北水灾逃荒来的苏北人,再一类则是因为北方兵乱逃来的北方人,第三类才是本地下层百姓。春妮先前作过粗略的调查,这三类地区的人的确都没有嗜辣的风俗。
这会儿她不慌不忙笑道:“大哥,你别急啊。我的这个辣汤可不是用的辣椒调味,而是用的胡椒。你不吃辣椒,胡椒能吃伐?这天一天比一天凉,咱们在码头做苦力的,多穿两件衣裳怕磨坏,再不吃的喝得暖和点,身子骨哪熬得住?”
“那……一碗多少钱?”
“不贵,三分钱。”
“哟,跟你那凉粉一个价?三分钱卖得这么低,你不赚了?”
春妮笑道:“凉粉只是个吃着玩的玩意儿。胡辣汤是要当成主食的,大哥们偶然买一碗三分钱的凉粉能消费,若是我胡辣汤卖五分钱,你会不会天天来吃?”
“五分钱,跟杂合面馒头一个价,又不顶饱,那我
还来吃什么?小顾姐,你家馒头怎么卖?还卖七分钱一个?”
“哪啊,说了要在这扎根做实惠生意,可不敢再卖贵了叫大伙戳我脊梁骨。不瞒大家,我们家如今做的也是杂合面馒头,一个五分钱,不过在我这吃馒头,这些泡藕,泡黄瓜,泡萝卜和小咸菜,大家喜欢什么搛什么,随便吃。”
“不错不错,小顾姐这么实惠,那我陈老三肯定要来捧个场。给我一碗糊汤粉,两个杂合面馒头。”
这位陈老三是码头的一个小管事,时常来她这喝凉粉。因为是熟客,有时候春妮有多余的蜜饯果子,会给他多加几个,当作是老客福利。
他也很会做人,喝完一口胡辣汤,大声赞道:“好喝好喝,还真有肉啊?小顾姐,这里头是什么肉?”
春妮脸红道:“不过一点鸡杂和羊杂,大哥别嫌弃。”
“有什么好嫌弃的?这年头,三分钱想沾到点肉腥味,哪有这么好的事?是哥哥我占了你的便宜。”又问:“你这碗里疙疙瘩瘩的咬着筋道,不是白面疙瘩啊?”
“是,也不是,”春妮卖了个关子:“大哥可以猜猜。”
还猜什么猜啊。
一边围观的人听见两人套瓷似的一问一答,早按捺不住了:“给我来一碗尝尝,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吃。”
李德三也行动了起来:“大哥大叔们,这边坐,不用挤,餐点马上就来。”
为了小摊子能够一炮打响,三个人前几天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李德三跑东跑西,好不容易联系到一间鸡厂,答应给他们供应稳定便宜的鸡杂。头一天下午,夏风萍也找到一间西北羊肉馆子,跟他们买到几斤新鲜的羊杂,凑足了胡辣汤噱头最足的两样料头。
其实春妮版的胡辣汤,配菜可以根据时令更改,最关键的是红薯粉丝和面团。胡辣汤的色靓爽滑,汤汁浓稠,原因就在面团上。
揉好的面团饧发十分钟,放进凉水里反复搓洗。揉出面筋之后,洗面粉的水加入进煮开的粉丝料汤中缓缓搅动,水快开时,再将面团搓成虾米大小的小团洒入成品之中,做到汤中有面,面中有汤。
不过这一步春妮偷了懒,她去铁号里订制了一把刮丝菜板,将面团放在上面反复揉刮,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喝一口爽滑暖胃,嚼一嚼余味悠长,这就是成功的胡辣汤。
做的最好的胡辣汤,在喝完数十分钟之后,口中都还存留着辣意,这分辣意热烘烘直抵胃部,为这些朝不保夕,忙起来总是吃不上热饭的苦人儿提供那一点温暖。这种纯粹来自胡椒和姜片的辣味温和醇厚,没有辣椒那样霸道烧灼,更容易使人接受。这碗汤在春妮的家乡,尤其是沙河旁的码头边相当受欢迎。
天下吃码头饭的力气人中,总有些口味是相通的。正是出于这点考虑,春妮才决定这碗汤作为她转行的第一炮。
别看小小一碗汤不起眼,能做到好吃到让人回味无穷,需要的功夫并不比一道大菜差,差一点就是谬以千里。
看着这些力夫们坐在板凳上谈笑风生,还有人无师自通地将杂合面馒头掰碎吸足汤汁,春妮揩着汗,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