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噎了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崔珏仰头望满天繁星,自顾说道:“陈小娘子这么快就忘了自个儿曾经也是怕官的吗?”
陈皎老实道:“我怕狗官。”
崔珏:“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知道衙门的差役就算没有俸银,也有不少人愿意挤破头去争吗?”
陈皎点头,“滥用职权从百姓身上刮油水,比那点俸银多。”
崔珏:“你说百姓见着官怕不怕?”
陈皎闭嘴。
正如崔珏所言,村里关门闭户的村民们正惶恐不已,特别是靠近村头的那几家,他们把门窗堵得死死的,一家子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时值夏日周边的稻田里蛙声一片,呱呱叫个不停,不少萤火虫也飞了出来。
如果是盛世,这样的乡村田园场景是叫人欣喜的,陈皎却无心思欣赏,因为周边好多蚊虫。
若不是她管束得严,按以往官兵的尿性,村里只怕早就鸡飞狗跳了。
现在他们对她颇为信服,一来最初割鸡又鸟有唬住人,二来她会分补贴下去,查抄薛家他们也分了钱银的。
一个巴掌一个枣,把这群兵蛋子整服帖了,都觉得跟她混能长久吃利,在她跟前无比温驯。
然而茅草屋里的村民却不这么想,一对母子压低声音道:“他们要在这里宿一晚么?”
“天菩萨,这得熬到什么时候?”
“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这么一群祖宗,只怕在劫难逃了。”
另一家也在小声抱怨,他们弄不明白怎么会忽然来这么多官兵,就像哪里要打仗似的,无端叫人恐慌。
那种不安笼罩着整个村子,就连狗叫声都少了。
也有人胆子大些,偷偷趴到窗户缝隙窥探,从月色看到那群人东倒西歪休息,没有人随意走动。
他们心中既好奇又害怕,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这一夜终究是不眠夜。
夏日昼长夜短,翌日天不见亮众人就起身离开了,村里的鸡鸣声响起,人们已经走了大半。
一夜没合过眼的村民提心吊胆过了整晚,听到胆子大的人说外头已经无人了,其他村民才敢偷偷出来探情形。
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纷纷说起昨晚的经历,无不感到恐慌又稀奇。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躲过官兵收刮。
也有人抱着质疑,怀疑那群人不是兵,一老儿毫不犹豫说道:“那些人就是兵,我见过官兵。”
“咱们惠州的兵什么时候这般规矩了?”
“真是奇了,昨晚我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他们来抢东西。”
“谁睡得着呢,那么多兵驻扎在外头。”
众人聚到村头七嘴八舌议论,一来人们平安度过了一晚,无不庆幸;二来家中粮食鸡犬没有丢失,简直不可思议。
另一边的陈皎等人迎着朝阳赶往法华寺,路上谢必宗道:“想来昨晚村里的人只怕没合过眼。”
陈皎有些抱歉,“下回不要挨着村子驻扎了,省得他们害怕。”
她到底生长在红旗下,不禁生出土匪竟是我自己的荒谬感。
崔珏瞟了她一眼,有时候觉得她骨子里卑劣又无耻,可有时候又觉得她极有人情味。
真是一个复杂的女人。
大热天赶路并不爽,明明可以呆在后宅享受安逸,却偏要出来吃灰。
陈皎嫌太阳太过热情,在路上掐了一支荷叶盖到头上当帽子遮阳。
随行的官兵皆觉好笑,她索性又手贱掐了一支盖到崔珏头上。
崔珏挺无语。
陈皎后知后觉看被当成帽子的荷叶。
欸?
好像是绿的?
沿途没有停息,还算顺利。待到傍晚时分,他们才与胡宴碰头。
双方说起各自的情况,提及过来遇到的山匪是北方人,胡宴忙把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同他们交涉。
“我们曾在当地仔细打听过,那群山匪大半是从中原南逃而来的,有的人甚至还做过兵。
“他们之中有剔了光头冒充和尚,也有背着人命案的通缉犯,据当地村民说人数众多,有数十个。”
陈皎问:“法华寺是什么情形?”
胡宴:“暂且没什么异常,只不过难以分辨哪些是真和尚,哪些是假和尚。”
陈皎皱眉。
崔珏沉吟道:“此次我们过来已经打草惊蛇,想必他们早有防备。”
陈皎挑眉道:“现在我过来了,我不信薛良岳坐得住。”
这话倒是不假,她就是活靶子,已经诱得第一批猎杀了,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人们聚在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崔珏想去查法华寺,哪怕他们早就做好了防备,也得走一趟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形。
陈皎表示赞许。
怕寺里有埋伏,他们分成两队人马,崔珏带汪倪他们进法华寺,陈皎则和胡宴等人在外头,随时接应。
起初陈皎也想去,被崔珏否了,就怕关门打狗。
仔细商议好应对之策后,第二天上午崔珏手持搜捕令去往法华寺。
当寺里得知官府的人前来,方丈静虚无比镇定。他已经七十多岁,胡须花白,同执事明觉说道:“你见机行事,勿要惹恼了他们。”
明觉应是,一脸忧心忡忡,想说什么,静虚做止住的手势,他只得忍下。
此刻崔珏等人已经入了客堂,谢必宗陪伴在一旁,汪倪则在寺里看那些和尚。
外头有不少香客往来,所有官兵都是便服。汪倪是习武之人,但凡会武的和尚都能看出几分底子。
法华寺的和尚都不会武,因为他们的日常是参禅,且持戒。